夺荆钗(386)
小母鸡一边咕咕的叫,一边把翅膀扇的震天响,鸡毛飞到了胡金玉鼻子里,让他
打了一个大喷嚏。
厨娘追到门口大喊:「快抓住!抓住!」
李俊和宋绘月同时抬头,眼看着小母鸡朝自己而来,都纷纷护住了手边的盆子。
「小胡,快抓住!」李俊大喊一声。
「哦,好。」胡金玉同手同脚冲了出去,直奔小母鸡,在院子里和小母鸡追出了满头大汗,才将其擒住。
厨娘谢了又谢,从他手里接过小母鸡,拎回厨房,手起刀落放了鸡血,宋绘月和李俊全都松了口气,摘去脑袋上的鸡毛。
胡金玉坐回屋子里,看着随意放在桌上的普贤菩萨,心中悲痛之意让鸡飞狗跳的热闹冲散了不少。
晚饭前,银霄回来了,还抱回来四捆金银纸。
吃过晚饭,两个厨娘和老张回家过节,家里只剩下宋绘月四个。
桌椅板凳都搬到了院子里,四个人围着桌子坐定,开始折金银元宝——他们都不能去上坟,只好在家里折元宝,今天等到清明那一日烧化。
胡金玉是个局外人,然而又很奇妙的融入到了其中——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像是一个旅居到此的客人。
桌子上很快就堆满了元宝,胡金玉折着折着,抬眼看了看宋绘月。
宋绘月瘦的很,眼窝深陷,有种殚精竭虑的疲惫之感,手指也是细瘦,在金银纸间翻飞,骨节处泛着青白颜色。
他想这人太有韧劲了,一颗心不像是肉做的,像是铁打的、泥巴捏的、石头凿出来的。
看完之后,他低头继续去折,很想自己再出去买上几捆纸回来——胡家人太多了。
好在之后的三天,银霄每日下值,都带回来好些金银纸,足够烧胡金玉这一家子人的。
甚至李俊自己还出了趟门,去了纸扎铺子,买上许多纸人纸马,充作内侍丫鬟,要烧给他陈王府的亲人在地下享受,最后一天寒食,又扛回来一座竹屋,亲笔在门匾上提下「陈王府」三个字。
等到清明节那日一大早,银霄休沐在家,一大早就在厨房里点了火,烧上一锅水,蒸好甜团等物,拍开三坛金华好酒,摆起供桌,插上香烛,放上三个火盆。
金银元宝和纸人纸马都收拾在后罩房里,他也用箩筐扛了出来。
一切都安置好之后,天色大亮,他进屋给自己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站在正房门口。
正屋门一开,宋绘月从里面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素色衣裙,面目精神,头脸收拾的干干净净,是个「懂事端庄」的好姑娘模样。
第四百七十八章 烧纸大赛
宋绘月走出来,身上带着一股藻豆香气。
银霄跟在她身后,就觉得宋绘月今日收拾的格外郑重,衣裳都是簇新的,脸上甚至扑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让她显出了白里透红的好气色,嘴唇上也点了口脂,像樱桃颜色。
「李俊呢?」宋绘月扭头看向西厢房。
不等银霄回答,外面大门「砰」的一声响起,李俊提溜着两只纸马、两个红男绿女,气势冲冲走进二门,后面跟着扛纸屋子的胡金玉。
胡金玉如今缩头做人,对着李俊的怒火,只是沉默不语,把纸屋子往地上一摆,宋绘月就见纸糊的门匾上写着「胡宅」二字。
李俊放下纸扎人,扭头就对胡金玉道:「好你个姓胡的,我们救了你的命,你竟然恩将仇报,抢了我的大宅子!」
原来他天还没亮,就感觉买来的「陈王府」不够气派,自己如今手里有的是银子,怎么不趁早重新买过,于是脸都来不及洗就去了最近的纸扎铺子。
哪知一进纸扎铺,胡金玉就已经在里面了——胡家人多,他看着李俊的陈王府眼馋,决心趁着天还没亮,给自己家里人也烧一座胡宅。
胡金玉一见李俊盯着这座大纸屋,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当场出手,提起笔,饱蘸一笔墨,写下了胡宅二字。
李俊痛失大宅院,气的脑仁疼。
现在见了宋绘月,他立刻就对着宋绘月诉说胡金玉的不是,要让宋绘月给他出气。
宋绘月拍了拍李俊:「让一让胡当家,他家是新死。」
此话一出,李、胡二人都不好受,李俊是因为宋绘月叫他让一个外人,胡金玉则是因为「新死」二字。
如果能不死,他情愿不要这纸扎屋子。
更让他不好受的是,他的苦难在这座小小的院子里,都是那么的不起眼——谁不是家破人亡?谁不是孤身一人?谁没有血海深仇?
最后李俊叹了口气,没再言语,伸手取了香,点起来插在香炉里,拜了三拜,取过一个化财盆,就开始烧元宝。
宋绘月和胡金玉也都拜过,各自拿着化财盆烧,纸人纸马是放不下的,银霄就又圈了两块化财地,供这财大气粗的二位活人烧。
一时间院子里烟熏火燎,火光在微风中摇曳,烫、灼热、跳跃不止,像是活的,然而是死物。
宋绘月看着眼前这个灰烬横飞的院落,心里很平静,烧到盆子里的灰都堆不下了,她停了手,让银霄倒酒。
银霄倒酒给她,她洒到地上,给她那个短命的老爹喝。
倒完三杯酒,她停下手,站起身来,和银霄并肩而立,看着李俊和胡金玉比赛似的烧纸人。
李俊烧完纸人,开始烧纸花屋,嘴里念念有词:「爹啊,这宅子不好,你就别去住了,让娘她们住,等改天我看到好的了,我再给你烧啊。」….
至于改天是哪天,他也不知道。
花屋子烧的火势熊熊,李俊站起身,捧过一个酒坛子,倒上一杯,刚要往地上洒,手忽然一顿、一拐,就把酒送到了自己嘴里。
「爹,儿子给你尝尝。」
他尝了个没完没了,一边尝一边絮叨,请他爹保佑他——他爹陈王死了都不安生,不仅让儿子挫骨扬灰,喝不上一口好酒,还得保佑这个不孝子。
胡金玉则烧的很沉默,他的感情还没有因为时间而逐渐迟钝,所以心中不仅悲痛,还有惶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风忽然变了方向,火苗席卷向他,他蹲着往后一坐,跌在地上,恍惚着又爬起来,继续往里添东西。
宋绘月看完这两个人的盛大烧化场面,转头看向了银霄。
银霄就站在她身
边,目光很清澈,他稚嫩的那一份灵魂就藏在其中,让他显得很孤单。
他没有亲人可以祭拜,就算想烧上一份元宝,都不知道烧给谁。
除了宋绘月,甚至都没有人惦记他。
在拼死拼活的世界里,他是强者,一人便是一支军队,然而在「家」这个世界里,他是如此弱小和孤单。
银霄察觉到了宋绘月的目光,伸出手,慢慢握住了宋绘月的手,用力攥在手里。
两个人的骨头都很坚硬,又奇异的契合在一起。
宋绘月回握了一下,松开手:「明年咱们也烧一座纸花屋,看着气派。」
银霄很平静的点了点头:「烧。」
大烧特烧的过了清明,第二日,金明池开池,银霄早早进宫去守护今上,宋绘月、李俊、胡金玉、田吉光四人则是把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密谋许久,商定金明池行事。
三月初十,今上会驾幸金明池宝津楼看战船演练,三月初八,金明池北岸奥屋会驶出大龙舟,试水行舟。
这一日,京都中百姓蜂拥而至,都去看大龙舟,遥想初十之盛况。
每一年的放舟,都由燕王管着,今年也不例外。
到了初八日一早,宋绘月和李俊出了门,前往金明池。
田吉光不惜银钱,在棂星门彩门内包下了一间阁子,等着他们二人前来,这二人到酒楼下的时候,已经挤出了满头的汗。
来看大龙舟的人数不胜数,沿岸全是彩棚和人,彩棚上面都坐着人。
她和李俊站在门口张望,就见里面济济一堂,脚都不知道往哪里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