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355)
宋绘月不讲客气,拿起一块帕子,蘸着茶水,把自己囫囵擦了擦,将头发也抿了一遍,整理好之后,吃了一颗乳糖狮子。
她眨巴眨巴眼睛,目光从乳糖狮子上一寸寸慢慢走到了张旭樘苍白的面孔上,张旭樘感觉她的眼神像是一股春风,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微醺起来。
天地都是冰冷而且无趣的,唯独这一股风,遥遥地吹向他,中间隔着无穷无尽的仇恨。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中沉沦了多久,直到听到宋绘月嚼碎糖块的嘎嘣声传来,才猛然惊醒,鬼使神差,他也吃了一块乳糖狮子。
糖块在嘴里散发出浓郁的甜味,抬头看了看宋绘月,他又有些焦躁,眼珠子变成了没有温度的两块琉璃,像针扎似的痛。
他的虚弱、病痛全都拜宋绘月所赐,捧着茶杯,盯着宋绘月的面孔,他感觉自己简直陷入了绝地。
他殚精竭虑维持张家的同时,把自己大半的心神全都奉献给了宋绘月。
从一开始想要得到她、同化她,到现在想要击败她、杀死她,他的所思所想全都围绕着宋绘月,怎么都拔不出来。
他甚至想杀了宋绘月之后,要将她埋在张家的坟地里,等自己死后,跟她合葬。
女人对他来说唾手可得,以至于女人在他这里,只是无聊之时的点缀,点缀可有可无,和宋绘月是两回事。
所以他希望此刻的时间可以停住,然而世事总是不如人愿,你越是想要时间慢一点,它就越是过的的快,他还没有吃完一块糖,宋绘月就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等等。”张旭樘看到宋绘月系披风,猛地站起来,随后两眼发黑,往前栽倒,幸而两只手撑住了桌子,避免了惨像。
宋绘月抬头看他:“怎么了?”
张旭樘停了片刻,等到眼前不晕了,才起身走到隔扇后面,从屋子里拎出来一个竹篮:“给你——给你弟弟,他在我家时,养着一只猫,生了个独苗,我给抱过来了。”
他也并非要养这个小东西,而是昨天回家去时,张子厚抱着这只猫,大字一个没写,他便把猫带了回来。
张子厚也是因为找猫伤了风。
小卫一直照顾着猫,他还没来得及处置,然而今天见到宋绘月,他忽然想留下一些什么东西在她身边。
宋绘月揭开竹篮上的蓝花布看了看,是只幼小的白猫,团成一团,闭着眼睛酣,她看了两眼,便放在了桌上:“不用了,他不会喜欢的。”
说罢,不等张旭樘再说什么,她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宋绘月出去之后,发现大相国寺外面还是热闹非凡。
万姓交易因为“散财童子”的散财而越发热闹,两位郡王好不容易出宫,也舍不得离开这繁华之地,正撅着屁股在摊子上淘孤本。
她系紧披风,还是要给李俊买只猫。
正看时,一队轿子稳稳当当行了过来,交易的人这回早早避开,将大相国寺的山门让了出来。
宋绘月扭头看去,就见轿子停下,轿夫压下轿杆,黄庭从跟随的一队青衣内侍中出来,上前打起轿帘,请出了晋王,其他轿子里是董童英领着三司的人。
各个都是锦帽貂裘,腰间金玉革带,配金、银鱼袋,簇拥着晋王往里走。
晋王面白如玉,穿着件青莲纹样鹤氅,头上戴着白玉莲花冠,董童英边走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什么,神情似有急色,晋王垂头聆听,同时一脚迈上了大相国寺的台阶。
身后官员们低眉敛目,一言不发跟着往里走。
宋绘月没有多看,在晋王过去之后,缓缓一眨眼睛,继续去挑猫。
买好一只小黑猫,她拎着篮子往州桥走,身后却忽然有人追了上来:“大娘子请稍后。”
宋绘月扭头一看,说话的人竟然是晋王。
晋王走上前来,脱了鹤氅,露出里面的白斓衫,头上戴着顶深檐帽,身边一个人也没带:“只和你说几句话,不要急着走。”
宋绘月无奈一笑:“您不是在忙?”
“正是忙才和你说话,”晋王也笑,神色之间带有疲色,“很快,不耽误你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两位好奇的郡王。
两位郡王猛地低下头去,通义郡王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我就说是大哥!”
“没事,大哥不会把我们的眼睛挖出来。”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章 忙里偷闲
两位郡王一溜烟跑了,晋王和宋绘月顺着墙根走了几步,晋王凑到宋绘月身前,仔细看她衣襟上的血迹:「流鼻血了?」
宋绘月伸手去揉鼻子,手还没碰到鼻子,晋王就立刻攥住了她的手:「别揉,怎么回事?」
「摔了一跤。」她将篮子换了个手提着,鼻子痒痒的,使劲皱了皱,两道浓眉随之一挑,下嘴唇含住上嘴唇,往上用力吹了一口气,将掉落下来的头发吹的翘起。
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点野性,是驯服不了的野孩子。
晋王看着竹篮,低声道:「怎么想起来养一只猫?」
「李俊要养,」宋绘月答道,「他怕我闲得慌,您在忙什么?」
晋王叹气:「今上想要修缮宫殿,让三司预算出银子来,只是定州战事未曾停过,各州剿匪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三司就是从牙缝里都省不出这一笔银子来,只好来找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发了一通牢骚。
「您就当是给自己修住处了,」宋绘月笑道,「横竖您要住,早晚都是要修的。」
晋王忍不住一笑,伸手一点她的鼻子:「什么都敢说。」
宋绘月嘿嘿两声,手里的篮子摇晃了一下,里面的猫崽子娇声娇气叫了起来。
晋王紧绷着的一根弦松弛下来,桃花眼里都是笑意:「三司的人正在里面想办法。」
宋绘月立刻道:「他们恐怕要加税。」
「应该是。」晋王点头,「不过也会在军饷上想办法。」
宋绘月沉默片刻,像是在斟酌着该不该说,片刻之后,还是道:「苦寒之地,军饷盘剥下去,大家已经过的够苦了,再缩减,岂不是更苦,今上真应该亲自去看看,那里的风雪,会把人的脚指头都冻掉。」
「好姑娘,」晋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说的对,我听你的。」
「您一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晋王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把自己满身的沉郁之气都呼出去:「是。」
宋绘月停住脚步,轻声道:「您出来的时间太长了,该回去了。」
「该回去了。」晋王停下,目光在她的身上纠缠。
不想走,然而还是得离开。
监院禅房之中,众人假借参禅为今上祈福之意,请晋王帮忙——今上病过之后,最喜欢别人为自己祈福。
屋子里的人正襟危坐,每人面前都摆着一杯热茶,董童英坐在首座右下方,愁眉苦脸,不停地喝茶。
新上任的铁案副使徐来雨忽然冒出来一句:「相爷,王爷去净手,为何还未回?会不会把咱们丢在这里了?」
董童英摇头:「不会。」
徐来雨低声叹气,没想到自己才到任,就碰到了如此棘手的事情。
国库不富裕,每一年都是紧巴巴的过日子,今上突然要大肆修缮禁宫,所费不小,这银子就得从他们各案之中挤出来。
等着用银子的地方那么多,哪里能挤得出来?
总不能去加税吧。
晋王把着三司,税上刚刚理清楚,老百姓过了几天好日子,难道又要加上去?
他苦着一张脸,又看了看兵案副使葛仁美:「葛相公,你怎么心不在焉?」
葛仁美连连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兵案这边怎么能挤出一些银子来,那个,元相公,咱们三司的账目,你最有数,你觉得咱们哪里能挤出这么多银子来?」
元少培抬眼看了看他:「木料皆用楠木,大柱用蜀地金丝楠木,地砖用临清砖,一两黄金一块砖,你们算算要换掉多少块,这些银子,我认为哪里都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