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307)
女子们继续劈头盖脸的骂她,她像是听不见似的,埋头去挠自己的手,挠着挠着,她忽然变了脸色,把腰深深地埋了下去,脑袋凑到草里,闻到了血的气味。
血不多,只在地上连着滴了两三滴,很快就没有了痕迹,血迹旁边有半个很浅的脚印。
她猛地站起来:“是银霄!”
唯有银霄不会让自己的血一路的滴下去,他会快速的从衣裳上撕下来一截布条,狠狠勒住伤口,然后继续逃亡。
贺江淮心想宋绘月恐怕是魔怔了,他趴在地上看了又看,也没看出来这血上面写了银霄的名字。…
况且银霄若是在这附近,一定会出来和他们见面,他们反倒可以不用着急。
然而不等他说话,宋绘月已经捅着领头番人上马,直奔前方。
但这里是草地,鲜少有能辨认方向的东西,唯一能认出来的就是东边,东边已经泛起一道金光,太阳很快就会从地面涌出来。
马跑的快也没有用,没有人知道银霄会藏在哪个地方,宋绘月坐在马上,两只眼睛四面张望,感觉自己的心在胸膛里猛跳。
银霄没有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是受到追杀还是遇到了狼群?
他不能生火,吃的是什么?
在耶律奇轸手中活下来,他是不是受了重伤?
没有药,天气又如此炎热,伤口一旦化脓,他自己也会高烧,在这茫茫草地上要怎么活下去?
她不止心在疯狂跳动,就连眼皮都开始跟着跳,仿佛看到了银霄的尸体。
坐在她身前的番人头领似乎发现了她的魂不守舍,正要寻找机会逃脱宋绘月的桎梏,贺江淮追了上来,一把将他薅到了自己的马上,直接拿刀环住了他的脖子。
“大娘子,往哪里走?”
宋绘月勒住马,眼皮子仍旧是跳,于是她扭头问贺江淮:“右眼皮是跳财还是跳灾来的?”
贺江淮正等着宋绘月的吩咐,哪知她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当即道:“跳灾。”
“哦,”宋绘月点了点头,“不要信这个,子不语怪力乱神。”
她决心把自己当做银霄,要是自己是银霄,会往哪里躲藏?
贺江淮心想要是跳财,那您就信了。
他只是想,不敢说,眼睛盯着宋绘月,然后就见宋绘月扯着缰绳,开始往神石岭而去。
瓦桥关是盐地,荒芜的一无所有,这里地肥,但也并非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迥异的石头大片大片堆叠在草原间,而且越往高地走,石头就越多。
她往石头多、太阳照不到的黑暗之处走,马走的很慢,她忽然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贺江淮,拿了刀,只身一人往那石岭中走去。
贺江淮立刻把手中的人推给田吉光,命令他带着人守在原地,自己拔出长刀,紧紧跟在宋绘月身后。
走了片刻,他心里忍不住有点慌。
石头开始变多,变得又高又大,成为了一座小小的石头山,奇石峻岭之间,寂静而且幽暗,太阳只有到了正午时分,才能照进这些地方。
每一个地方都有可能藏着危险。
辽兵、野兽、摇摇欲坠的石块、放牧的番人,全都可以在暗中躲藏,等待时机给他们致命一击。
贺江淮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连忙收敛心神,跟着宋绘月穿过两堆石山中间的小径。
宋绘月握着刀,还要往更阴暗、更不为人所知的地方走。
她越走越快,走到最后开始跑,跳过那些高高低低,乱七八糟的石头,踩过几个水洼,贺江淮在她身后追赶,脚步声已经沉重的可以惊动任何野兽。
她跑的眼前发黑,终于走到了神石岭的尽头,眼前只有成片的大石。
没有人。
宋绘月停下脚步,茫然四顾,又扭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贺江淮:“没有。”
贺江淮点了点头,心想不可能有,说不定那几滴血,是羊厮打时候留下来的。
“大娘子,先回吧,再找找。”
话音刚落,一只满是污血、伤口狰狞的手忽然从大片的石头缝隙中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宋绘月的衣襟,把她往石头里拖,随后石头就像一张闭合的大嘴,把宋绘月吞了进去。
“大娘子!”贺江淮吓得几乎当场去世,刚要上前,就听到里面传来宋绘月的叫声:“是银霄!你别过来!”
第三百八十章 唯一
宋绘月看到了银霄。
银霄两颊烧出了晚霞般的色彩,眼睛通红,狠命地抓住宋绘月,把她往自己身前拽。
宋绘月叫了两声:“慢点,慢点”
银霄仿佛是听不明白,把宋绘月生拉硬拽地弄到了自己身前,随后一把搂住她,鼻子在她脖颈处狠狠吸了一口。
吸完之后,他便火速地把宋绘月往自己身后藏:“.狼.有狼。”
宋绘月瘫坐在石头缝里,发现这地方真是巧妙,像是石头被掏空了,从外面看看不出一点痕迹,在里面却还算宽阔。
同时她累的大喘气,脸上的蚊子包越发鲜艳,胸膛里“咚咚咚”的直跳,汗水将头巾都打湿了。
喘过这口气,她闻到了腐烂的气味。
气味是从银霄身上发出来的。
银霄双手手掌有深而长的伤口,上面潦草地敷着一层草药,草药在和辽兵的追逐中掉落,他还没来得及重新处理,又被狼群盯上了。
他的腰间用布包着一样东西,也正在腐烂,正是耶律奇轸的人头。
辽国威风凛凛的北院大王,就这样包在脏兮兮的破布里,只露出一部分盔和盔顶上的黑缨球。
宋绘月坐直了身体,按住银霄的肩膀,把他强行的扭转过来,让他面对自己。
一转过来,她看的更加清楚了,银霄满脸是血,浑身也是血,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之不尽,衣裳都变成了碎布条,肩膀上活生生让狼撕去了一块肉。
他保护好了耶律奇轸的头颅,却没有办法再保护好自己。
宋绘月心疼地抱住他:“狼走了,没有狼,外面只有老贺。”
银霄浑身滚烫,脑子里时而清醒时而混乱,伤口在袭击他,但是他感觉不到痛,手里还抓着一块尖利的石头——是他自己磨出来的。
宋绘月抱着他,他反应过来了,任由她抱住自己,但是宋绘月说的话,他没有知觉,单是一次又一次地回头,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不要怕,”宋绘月松开手,用两只手捧住他的脑袋,迫使他看向自己,“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不要怕。”
银霄的脑袋也停了下来,从喉咙里滚出来一声呜咽,认出了宋绘月,也认出了自己的处境。
他瞪大眼睛,想将宋绘月刻在脑海里,慢慢蒸腾起来的热意烘干了他的眼泪,风从他耳边卷过,卷出一个风光旖旎的夏日。
“大娘子”他哑着嗓子伸出手,抱住了宋绘月,收紧双臂,用尽自己的力气,要把宋绘月箍进自己的怀里,他们都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骨头硌着骨头,硌的人生疼。
他把脸埋在宋绘月脖颈之间,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都不要了,身心全都沐浴在日光之中,在宋绘月的气味里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宋绘月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安抚他:“不怕,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去。”
银霄歪着头,还在深深吸她身上的纸缠香气味,心沉沦在她身上,对她说的话全都相信,跟着她往外爬,然后站起来,一直走到贺江淮身前。
贺江淮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此刻的银霄太可怕了,满身的血不说,目光是直愣愣的,直的异样,仿佛是神魂已经沉到了地狱深处,只剩下一具躯壳,是无情的杀人傀儡。
宋绘月引着银霄走回去,他的出现将番人都吓了个半死,等那些番人发现他带的头颅之后,怒不可遏,竟然不要命的冲了上来。
贺江淮出手,将他们狠狠揍了一顿,于是他们对耶律奇轸的忠心在痛殴之下暂时消散,灰头土脸地答应要带他们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