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302)
他脑袋汗津津的,看了看天色,感觉风里带着一点湿意,天气不是那么热了,又去喝了几口带着咸味的热水,才感觉疼痛从剧烈转变成了慢慢的痛。
他对自己的未来心惊胆战,因为不知道自己是会饿死,还是肚子活活痛死,如果一定要在这两样里选一样,他宁愿战死。
彭湖守了他半晌,见他好了一点,便叹了口气:“老于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咱们就......”
于彤野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可不自尽。”
彭湖满肚子的话立刻咽了下去。
于彤野认为自己的肚子痛是因为饿而闹出来的病,眼下既然没有办法医治,只能尽可能的喝点热水,正想再喝一碗,忽然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整个旷野之上都是砂石,卷成一圈,呼啸着来去。
“不好,大暴雨!”彭湖暗道不好,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叫了一声,然而声音迅速淹没在了风声里。
与狂风一同而至的,还有轰动耳朵的雷声。
越是这样空旷之地,雷电之势就越是骇人,像是从天上直接击落在了地上,惊起千军万马,乌云也低的要压在人头顶。
风与雷电齐齐而来,石破天惊,好似要将整个旷野都颠覆了去。
就在众人头晕目眩,手足无措之时,银霄扛着将旗出现在众人面前。
乌黑的将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金字几乎要化成金龙,乘风而去,却让银霄紧紧攥在了手中,动弹不得。
银霄率先而走,将旗在风中狂舞,于彤野忍着腹痛,立刻扯着嗓子大喊收拾东西走——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锅子都让风刮出去好几里地了。
这些日子的巡逻,银霄并非乱跑,他将这附近地势查看的明明白白,甚至到过辽军不到百步的地方——一旦没有累赘,他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银霄将队伍领进了石窟之中。
一入石窟,雨势已经遮天蔽日,满地都是急流奔走,低洼之处都被淹没,众人挤挤挨挨,一个叠着一个的蹲在石窟里,在庆幸的同时,也察觉出了人少。
他们已经许久不曾操练,全都在聚精会神的找食物,如今聚在一起,这个不大的石窟,竟然把他们全都装下了。
默默无言等到雨停,彭湖走到石窟外看了一眼,就见先前的荒芜盐地已经成了一个接一个的湖泊,那些原本有人高的大石,如今只剩下一个石峰露在外面。
一个小兵突发奇想:“辽兵会不会都淹死了?”
于彤野捂着肚子笑道:“那真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了。”
彭湖闷不吭声,呆了许久,忽然面色一言难尽地看着于彤野:“老于……我肚子也痛起来了……”
于彤野“哎哟”一声,扶着墙壁站起来:“我陪你去吧。”
“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彭湖扶着墙站起来,叫来两个小兵,扶着自己出去,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银霄坐在石窟口子上,看着他进进出出,长久的保持沉默,睫毛过滤了眼睛里的阴沉和危险,众人对他的阴森冷漠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在意。
唯有侯二在银霄的目光示意下,跟上了彭湖。
侯二在军中一直不大露面,因此也没人注意他的来去。
彭湖回来之后,狠狠歇息了大半日,腹痛也自然随之痊愈,于彤野因此对他十分羡慕,认为自己的肚子太不争气,吃了痛,不吃也痛,令他十分烦恼。
彭湖将两人的肚子做了一番比较,又靠着墙壁休息,休息许久之后,他忽然大呼小叫起来,说是在石壁后面听到了水流之声,这里一定有一条地下暗流,可以让他们悄悄地跑出去!
众人一听此言,为之振奋,但又不敢擅动,纷纷将目光看向了银霄。
银霄背着将旗,拄着长枪,眯起眼睛扫视彭湖,不带感情地道:“砸开。”
大家合力动手,将石壁砸的松动,又加了一把力气,随后轰隆一声,石壁往后坠去,再然后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坠落声。
刚才所靠之地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站在前头的人往下一看,下面幽暗逼仄,确实有水声,大雨过后,大大小小的水流从石壁之中涌出,又有坠石落地,很是险峻。
照旧是银霄领头,底下虽然不是万丈深渊,但是又湿又滑,石头并不牢固,头顶上还倒悬着许许多多的石笋,有的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落下。
可容脚的地方也只有一掌宽,一边是滑腻腻的石壁,另外一边就是奔涌的地下河流,只需脚下一滑,就会坠落下去。
这回换侯二背上习璋,侯二脚稳,一边走路,一边在银霄背后低语——水声太大,他得靠的极近才能把话说明白。
片刻之后,银霄低声道:“知道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身后是长长的队伍,水声聒噪,淹没了小兵们沉重而又急促的声音,让这里显出了地下世界的幽静。
太静了,声音一静,眼睛也跟着静,头顶的石笋笔直垂下,尖锐的顶端插向他们每个人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雷通走在第三个,越是走,越是心惊——并非是路险,而是辽兵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一抓一个准。
通往外界的这一条小道漫长的仿佛看不到尽头,会让他们直接步入阴曹地府,小兵们还不知道前途险恶,走的小心翼翼和兴高采烈——他们总算是有活路了。
地下路途总算是有了出口,出口仿佛是一线天,扁平的只能射入一道光线,好在士兵们全都饿成了薄而扁平的一块,用刀托敲敲打打之后,也能卡着皮和骨头钻出去。
于是一线天把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吐了出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 谁的机会
逃出生天之后,大家才发现此时已经是深夜。
天上乌云密布,月光不见踪影,天光黯淡的看不清人脸,只能看到黑黑的一团。
所有人呆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银霄没有动。
银霄紧紧握着枪,没有迈动步子,鼻子里涌进来生铁的气味以及马身上的腥臊之气:“有埋伏。”
“什么?”雷通正从侯二手中接过习璋,没有听清楚,就在下一瞬,传来一声呼喝之声,随即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和怒喝。
火光忽然间从旷野四周跳跃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火光照的所有人闭上了眼睛,仅剩的队伍在火光之中无所遁形,一览无遗。
疲惫、饥饿,以及巨大喜悦忽然落空的小兵们瞠目结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辽兵涌现在火光之中,正要对他们进行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银霄冷眼看着,横枪在手,以一己之力在两军之间划开一条楚河汉界。
辽兵没有人不害怕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将。
他和他的一杆长枪横空出世,胆子奇大无比,而且机警异常,比草原上的狼还要敏锐,一点风吹草动,他就能知晓。
这个人太难缠了,一个人就能顶的上一支队伍,只要他不死,就没有人能夺过那面皂底金字的战旗——其他人若是死绝了,他兴许能更加敏捷,在眨眼之间就躲藏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去。
耶律奇轸处心积虑,想要的就是这一面战旗。
这些饥饿的人并不知道,因为他们的不肯就死,万俟熊强攻下莫州,并且率领厢军和五万辽兵对峙,千难万险也要守住莫州。
因为习璋他们还没有回来,一旦守不住莫州,他们就失去救援的机会,习璋这一军也没有了退路。
习璋的队伍,已经成了胶着之中的一种信念,只要他们的将旗没有出现在辽人手中,就说明他们还活着,在北院大王的围追堵截之下依然活在瓦桥关。
耶律奇轸无论如何都要夺下这面将旗,把他们的血染在旗上,折断他们的脊梁,拿到莫州城外,宣告自己的胜利。
有了银霄在前,小兵们迅速回过神来,抽刀上前,彭湖带着十个人的队伍涌到最前方,离银霄越来越近,忽然出手杀向银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