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78)
报官行不通,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她如今落的是李月的军户,只要呆在营房里,她就受到保护。
更何况他们不能报官,一旦浮出水面,他们就会立刻被驱逐出地下生意。
见不得光的,就永远也不能见光。
门外传来敲门声,胡乾山迅速将海捕文书塞进屉子里,听到下人通传孙少爷来了。
他不止一个孙少爷,但是最喜爱的是胡金玉,甚至可以越过家中另外三个儿子,继承他的衣钵。
但胡金玉还是太稚嫩,总有点心软。
“进来。”他收拾好脸上的神情,换上一副笑脸。
门打开,胡金玉走了进来,恭恭敬敬行礼,随后低声道:“翁翁,我听说那位小娘子险些让咱们请的护卫给杀了,说是勾结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是,”胡乾山示意他坐下,“这是我们识人不明,我已经决定把她的酬劳再提高,等下次她去榷场,你就给她。”
胡金玉没有点头,而是眉头紧皱的看着小几上的龙船刻漏香。
“翁翁,是谁要杀她?她的仇家是谁?”
他是个聪明人,一个跟随商队走的护卫,为了银子去勾结夏州人,杀自己的主事,这不可能。
唯一可能的就是有人和翁翁一起做局,要杀这位小娘子。
胡乾山没有想过能瞒着胡金玉,如果胡金玉连这件事都看不明白,那么他的教导就显得很失败。
“你不需要知道是谁,”他慈祥一笑,“是我们不能抗拒的大人物,他们没有达成目的,会另外想办法,不会找我们。”
“可是我们惹上麻烦了,”胡金玉没有他的轻松,“那位小娘子,我跟了她半路,能够在异乡全身而退,不是个简单人物。”
“当然不简单,如果简单,她的仇人自己就能料理,何必搭上我们这条船,但是她没有力量,也没有财富,想要动胡家,是蚍蜉撼大树,不过不能掉以轻心,出门在外,多带几个人手。”
胡金玉欲言又止的起身告辞,走出正院,看到护卫一个接一个安放在家中每一个角落,巡逻的队伍更是接二连三,家里确实和翁翁说说的一样,十分安全。
但是翁翁没有明白他的担心。
他跟随宋绘月走过一段长路,每一天,他都感觉宋绘月在他面前变化,她的身体里蛰伏着“危险”,危险的气息从她黑洞洞的眼睛、和气的笑容、沉默的口舌、安静的面容往外溢,让他时常感到心惊胆战。
这样的人,怎么会杀人了事。
她一定有自己的盘算,作为企图杀害她的代价,她会从他们胡家身上咬下来一大块肉,足够让所有胡家人心头滴血。
心软的人,往往拥有异于常人的敏锐,他就是其中之一。
可惜他能做的,就是在榷场等宋绘月。
宋绘月并没有很快就去榷场,她一觉睡到上半晌,前往饭堂吃了一顿内容空荡的早饭,从胡铛头手中买了一条带肥膘的猪肉和细白面,一路扛回到营房。
左右邻舍都在探头探脑的看她,把她当个稀罕物件,全都在琢磨她是银霄的什么人,欧阳太太特意前来,目光似火,要将宋绘月烧出一个洞来。
她有个天真活泼的女儿,论年纪,正好比银霄小一岁,天真无邪的对着银霄叫楼大哥,银霄是个冷淡性子,娇滴滴的小娘子叫他楼大哥,他也只是回以点头,全了做人的礼节,除此之外,连一个笑容也没给过。
然而欧阳小娘子过于天真,绝不害怕银霄的冷淡,认为凭借着自己一颗炽热的心,连石头也能够捂热,因此银霄每天早上出门,她都要出来热情洋溢的欢送,又在家中苦等银霄回来。
可惜她只能看到银霄出门,至于银霄何时归家,实在是不知道。
欧阳太太也悄悄打量了银霄几次,见银霄年纪不大,但是老成可靠,而且相貌又好,往冰天雪地里一站,好比一杆熠熠生辉的银枪,一看便是前途无量,立刻动了心。
她想自己丈夫是指挥使,女儿又是如此可爱可亲,银霄绝不会拒绝这门婚事,只等过了年,就递个口风给李俊,让他帮银霄请个撮合山回来,撮合他们两个小男女。
然而忽然回来的宋绘月打乱了她的想法。
第三百四十四章 腊八
欧阳太太打听了才知道,李俊是有个妹妹叫李月。
这个小娘子绝不是正经人,经常独自出入营房,又许久不曾露面,众人纷纷猜测是与人私奔,没曾想又走了回来。
说来也怪,李俊虽然占着个兄长的名,对妹妹的去处却不闻不问,任凭来去,不曾责骂上一句半句,银霄更是只在这位小娘子身前身后,殷勤有礼。
而这位小娘子,本就不是正经人,受了两人如此的娇宠,越发我行我素,简直要把自己当成一位官家小娘子。
欧阳太太得了这些消息,心都凉了半截,早早赶过来要看个究竟,站在一位都头家中,她望眼欲穿,却没能见到宋绘月。
李俊和银霄早早就露了面,直奔军营,又过了一个时辰,她才看到宋绘月才从屋子里出来。
看到宋绘月从正房出来,她心想:“传言果然不假,这小娘子太过恃宠而骄,竟然霸占着正房。”
若是自己女儿嫁过来,岂不是还要照拂她?
可若是不嫁,眼看着银霄这么一位如意女婿飞走,又心有不甘。
还是再看看,探一探银霄的口风,若是他也有结亲之意,就让他将这小娘子和李俊通通驱逐回小兵们所住的营房去。
如此一来,他们小两口过日子,又没有公婆要伺候,日子就好过了。
宋绘月不知道欧阳太太的心里已经转过了这么多个弯,不躲不闪,大大方方任人观赏,挽起袖子开始剁肉馅。
她扬起菜刀,一阵猛剁,将肉剁成泥,剁的太太和小娘子们纷纷躲避,她兴致不减,往肉馅里大方撒盐,搅拌停当,开始活面。
她只看林姨娘干过这个活,因此边干边回忆,面少了添水,水少了加面,面和她都有自己的想法,各自发挥所长,总是不能成形,最后宋绘月将包饺子改为了烙饼。
肉饼一摞一摞的出了锅,金黄漂亮,色香俱全,她又将饼运回屋子里,自己捏起来尝了一个。
吃完之后,她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夸赞自己:“不愧是倒卖私盐的,咸。”
除了咸,其他的味道她认为还不错,银霄和李俊都没有回来,她就无所事事的擦弹弓、观赏春瓶、吃烧饼、喝水、去茅房。
天色擦黑,银霄和李俊齐齐回来,钻进屋子里烤火,李俊捏着烧饼吃了一口,随后一言难尽地看向宋绘月:“哪来的?”
“我做的。”
“你把满叔夹烧饼里了?”
满叔是营房里卖盐的。
银霄低着头,憋着笑,肩膀抖了抖。
李俊看着银霄三口一个夹肉烧饼,在心里钦佩了一番他的勇气,起身系披风:“我去找欧阳喝酒,你们吃。”
说罢,他抬腿就跑,很怕让宋绘月塞一嘴烧饼。
宋绘月往炭盆里添炭,看着银霄埋头苦吃,感慨了一句:“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银霄低着头,停下手中烧饼,低声道:“我一辈子跟着您。”
宋绘月笑了笑:“我有时候想起咱们在潭州的时候,都觉得是在做梦。”
她用火钳通了通火:“那个时候林姨娘和王姨娘总是吵架,清辉成天就是撅着个屁股挖蚂蚁,我最喜欢你,你身手好,又安静,还不怕我娘打。”
“您也喜欢黄文秋。”银霄从烧饼里抬起头来。
“他啊,”宋绘月实话实说,“我那个时候,恨他恨的要命,要是现在,我就不会这么对他了。”
并非她历经千辛万苦,变得善良起来,而是她不像从前那样动感情。
从前喜欢是真的,恨意更加深刻,以至于狐假虎威的收拾了黄文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