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39)
谭然走的满头是汗,大步流星,一脑袋撞在游松身上,游松连忙揪住他:“等等。”
“等不了,快让开!”
“不必去了,”游松掏出一块小银子谢过大夫,让大夫回转,“太太没了。”
谭然不敢置信:“不可能,刚才还好好的……”
游松见他这个壮汉也有要倒的意思,平日里吃的饭都吃到了狗肚子里,气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打了个脆响。
“放精神些!大娘子眼下没法主事,你马上去街头书讼摊找庆九阳,告诉他来龙去脉,他会去请仵作行的团头前来查验,再让他速速写份状子,你带去衙门报官。”
他刚要走,又叮嘱谭然:“去了知府衙门,要见师爷倪鹏。”
“知道了。”谭然脚下生风,倏忽间就跑没了影子。
游松看着日头,心里一阵阵发虚,两条腿却没停,直往大相国寺去。
晋王从昨日入宫开始,就没回过王府,此时已经到了大相国寺祈福。
宋绘月失去生机,脑中空白,屋里人来人往,她只觉碍眼——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宋太太,而来的每个人都要来看宋太太。
知府衙门是窦曲山和倪鹏亲自前来,不仅带了内仵作行的团头,还带了外仵作行的团头——内外有分别,而且各有所长。
因为宋绘月坐着不动,两位团头便在宋绘月左右站定,去看床上的宋太太。
只见宋太太面皮蜡黄,如同金纸,牙关紧咬,满口都是黑血,用热汤擦拭过后,嘴唇便现出黑紫颜色,而且满是齿痕,可见当时痛苦难当。
两人再细看鼻孔、耳朵、眼角,都有血迹,用力掰开蜷缩在一起的手指,十个指甲,全是青的。
不必开膛破肚,也知是中毒。
两个团头互看一眼,都有了计较,往后退开,林姨娘连忙上前,给宋太太盖上千秋幡。
游松冲着倪鹏使眼色,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倪鹏会意,对窦曲山道:“窦相公,这里人多,还要放置灵床,听说晋王也马上要到,我们还是出去说,等晋王来了,也好一并禀报。”
窦曲山点头,领着人一起到了屋外。
宋家门外挤满邻舍,探头探脑往里看,同时窃窃私语,各个都仿佛知道真相,加油添醋的只管乱说。
有说宋家钱财多,让贼人惦记的,也有说宋绘月不守女子之德,让外面的人害了的,不一而足。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齐刷刷地长刀出鞘之声,寒气逼人,大家回头一看,就见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两行护卫,两人一对,共有二十人,簇拥着一辆马车到来。
马车已经放下马凳,晋王弯腰提衣,从里面出来,正因为宋太太的死讯魂惊胆裂,扫一眼看热闹的人,脸上已是冷意骇人,人群呼啦散去,不敢再靠近。
他大步走进大门,倪鹏等人都在院子里,见了他便齐齐上前行礼。
不等晋王问话,晴日之下忽然刮起一阵悲风,将沉闷浓郁的香烛纸钱气味刮散。
外仵作行的武团头一吸鼻子,忽然道:“有药味,去看看药。”
谭然一跃而起,将药罐子捧了过来,药渣还在里面,没有清洗。
武团头接过药罐,细看药渣,又让谭然将没煎的药都拿来。
两个团头看过药之后,便在里面发现了断肠草。
窦曲山立刻命人随谭然去抓药的铺子查看,不出一刻钟便回转——药铺起火,里面的人也都死绝了。
晋王目光令人心惊,吩咐窦曲山去查,窦曲山大气不敢出,和倪鹏带着衙门中人滚滚而出,去查这桩无头案。
衙门中人一走,方才还济济一堂的宋家立刻变得凄风惨雨起来,晋王听着林姨娘的哭声,三两步走到正房门前,一步跨上石阶,推门进屋。
屋子里乱纷纷,宋绘月守着宋太太,不动,也不言语,三魂七魄丢了一半,林姨娘和元元正合力给宋太太擦身换衣裳,晋王便没有上前去看宋绘月情形,又一步退了出去,并且合上了门。
他看了看院子里——院子里谭然东一下西一下,忙的不可开交,然而成果等于没有。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六章 伤心
晋王来不及思虑其他,吩咐游松:“去谢家和茶坊报信,请谢夫人来主事,让刘琴帮忙待客,再去找杜澜,让他去买一副上好棺木,再叫人去请四司局来搭灵堂。”
“是。”
“还有,”晋王看向黄庭,“拿对牌给游松,去小八那里开银库,支两三千两出来给谢夫人花用,不必节省,再拿我的名帖,去请大相国寺首座来办追斋理七之事。”
他想了想还有没有遗漏,最后道:“谢长史在大相国寺替我,你让他去给我告七天的假,就说我病了。”
游松一一应下,先去将信报了。
谢夫人等人听到突如其来的噩耗,全都愕然,纷纷收拾起来,赶往宋家。
刘琴想到宋绘月平日待她和一般小娘子无异,如今小小年纪就丧母,泪盈于睫,卸下头上钗环,洗了脂粉,换一身素净衣裳,和铁珍珊一起赶去。
铁珍珊在袖子里藏着刀,走到宋家一看,满目皆白,前来的人已经换上了缌麻。
刘琴和铁珍珊也赶紧从四局的人手里接过麻衣套上,随后刘琴去寻谢夫人,铁珍珊则去找晋王的门人。
晋王的门人一边挂经幡,一边说话:“八爷,是张家干的吧,只有张家那小儿爱杀人放火,那药铺是替死鬼!”
“除了他还能有谁,一定是为了报王爷的牢狱之仇。”
“王爷怎么把他放了?”
铁珍珊在一旁凉飕飕地道:“你们王爷脑子坏掉了。”
谢舟听闻此言,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铁珍珊,立刻道:“王爷就是没长脑子也比你强。”
铁珍珊冷哼一声,取出尖刀来晃了晃:“我不懂伱们这些人的弯弯绕绕,我这就去杀了姓张的,为民除害。”
谢舟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先把你自己除了吧,你连张旭樘身边那个老王八蛋都打不过。”
铁珍珊不理会他,只问其他人:“你们去不去?”
侯二站起来:“去。”
苏晓君也站起来:“我也去,欺人太甚。”
谢舟骂道:“脑子塞鞋底了?禁军还盯着你们的!”
“禁军怎么不抓张家杀人放火啊?”铁珍珊扯着嗓子嘲讽从门外经过的李长风,“看来禁军只禁好人啦!”
李长风提着油壶一个趔趄,头一次感觉自己这么招人恨。
他今日休值,出来打油,习惯使然便从曹门大街过了,没想到会看到宋家出了如此大的变故,听到铁珍珊对他的冷嘲热讽,忍不住道:“你们难道是什么要犯?谁有空盯着你们,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罢他匆匆而走,连油洒了都没注意。
铁珍珊扭头看向谢舟,横眉竖眼:“他瞧不起老娘!”
谢舟摆手:“对,他瞧不起你,你快去干一票大的让他瞧得起吧。”
侯二道:“他这是当做没看见了,咱们现在就走,还是等晚上?”
铁珍珊认为杀人和吃饭一样,一刻都不能等,带着人杀气腾腾的出了门,很快就灰溜溜回来了——张旭樘进宫陪两个郡王读书去了,一时半会不会出宫。
“缩头乌龟!”铁珍珊怒骂。
谢舟大声道:“斩龟侠,来抬香案。”
“你他娘的才是斩龟侠!”铁珍珊怒气冲冲去抬香案。
众人齐心协力,将这场丧事办了起来,宋太太移灵棺中,用茶油点了一碗引路灯,到下葬都不能熄。
宋绘月换了重孝,本该跪在灵位前烧纸添灯油,她却一概不理,只在棺材前看棺材里的宋太太。
一切声音都离她远去,她的灵魂四分五裂,无法聚拢,耳中轰鸣声不断,仿佛是有人在她耳边不断地说话,但是她分辨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