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63)
他想要一口气喝下去,然而碗里的金汁只是进了他的嘴,就已经让他头脑轰鸣,眼睛涨的通红,那一口顺着他的喉咙往下滑,他同样清晰的感觉到了金汁的去向。
张家带给他的尊贵、高高在上的蔑视、体面的身份在这一瞬间粉碎。
“哇”的一声,他丢开碗,开始剧烈呕吐,要将五脏六腑都从嗓子眼里吐出来。
眼泪、鼻涕、口水、金汁,混在他的脸上,随即滴落在衣裳上,装金汁的碗在桌上打了个转,随后倾倒,又淌的满地都是,整个阁子里都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楼下都有茶客闻着了,骂骂咧咧,宋绘月连忙把窗户关上,只关了一瞬,又匆忙打开,这回再不敢关上了。
张旭樘两手撑着地面,还在呕心呕肝的吐,吐的喉咙里都有了血腥味,刚想要停下,一抬头就看到满地的黄水,喉咙不由自主滚动,再次呕了起来。
他连血都吐了出来,最后吐无可吐,满头都是冷汗,眼睛更是又红又肿,整个人成了一滩烂泥,两腿跪坐在地,上半身靠着椅子,勉强还有一丝活气。
衙门里的衙役匆匆而来,见了眼前场景,都是一愣,随后纷纷捂住口鼻,看向带他们来的小卫。
小卫见张旭樘面白如纸的半坐半躺,惊的魂都飞了,冲进去想把张旭樘从地上弄起来,却不知如何下手:“二爷!二......爷!”
张旭灵只晚来一步,一眼看到死鱼一样的张旭樘,连忙冲进屋去,一把从地上抱起张旭樘。
张旭樘身上满是污秽,衣裳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气味更是令人作呕,然而张旭灵不嫌弃,把这贴他视为毒药的老二放在椅子上,弄得自己身上也满是秽物。
“老二!老二!”
毒药活着,他避之不及,可毒药一旦遭受了致命打击,他就化身为大哥哥,怜爱之意占了上风,想将张旭樘妥帖的带回家去。
小老二睁开眼睛,气喘吁吁地张了嘴:“宋、在茶里下毒!”
他颤巍巍的抬起手,用力抓住张旭灵的衣襟,眼里放出两点坚硬的光:“我死,杀了她!我说的事,继续做下去!”
张旭灵看向门口呆着脸只知道看的衙役,怒喝道:“都死了?还不快把这里封了!押住人犯!我父亲还没死,张家也还没倒,张家二爷让人下了毒,你们也敢袖手旁观!”
衙役们这才大梦初醒,手脚快的,占据优势,先把二楼封住,跑的慢的,只好步入屋中,去押宋绘月。
一楼的茶客早已得知楼上出了变故,见人一拨一拨的上楼,全都好奇不已,伸长了脖子往上看,耳朵恨不能像蚊子嘴一样伸到二楼去,倾听上面激烈的作呕声和说话声。
“父亲......死......张家倒......”
只言片语断断续续钻进看客们耳朵里,他们便用这些字眼造出了一个全新的消息。
有人压低声音,做震惊之状:“张相爷死了?”
看客们全都瞪大了眼睛,开始窃窃私语,又有人偷偷摸摸溜出门去,不到半刻钟的时间,茶楼里的只言片语便组成全新的语言,飞遍了京都大街小巷。
“张相爷死了。”
京都小报得了消息,又听闻消息确凿,是张家大爷和二爷亲自传出来的,纷纷去印小报。
二楼众人万万想不到会传出此种谣言,还在僵持。
银霄拦住衙役,宋绘月不加掩饰的笑了一声:“下毒?张家可不能血口喷人,张衙内非要和我喝茶,我厌恶他,只让他喝白水,难道也有罪?你们凭什么抓我?难道就凭张衙内自己怕死,喝了一碗粪水?”
屋中一时寂静,呼吸声和臭气全都被放大,每个人的鼻孔都在无声翕动
张旭灵不自觉的回头去看张旭樘,张旭樘整个人仿佛是破碎在了椅子里,略微一动,就要散落在地,眼睛也无神,一味的只是看茶壶。
“老二,你别怕,太医马上就到,等太医到了,自然能为你解读,宋家小娘子也跑不了。”
张旭樘抬头看了一眼张旭灵。
阳光下,他神情古怪,仿佛是灵魂让金汁给熏跑了,只有人还在这里。
他有气无力的开了口:“我要洗一洗。”
第二百零二章 三人成虎
在场众人都很赞同张旭樘去洗一洗。
张旭樘坐在椅子里,椅子在金汁中,和金汁一起,组成了一堆散发出腐臭味的秽物。
在这一片狼藉下,他们全都心不在焉,呼吸很乱,眼睛和鼻子配合,将富有气味和颜色的画面强行映入脑海中,让他们五脏六腑全都开始有了作乱之意,跃跃欲试的要从喉咙里往外涌。
他们强行抑制了呕吐之意,如果张旭樘能去洗一洗,就能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最好还能来几个人,收拾一下这间屋子,或者他们直接换到外头去。
琴心茶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二楼夜间能承载下李冉的宴席,白天自然也能容得下他们这一大群人。
就在张旭灵要张罗着给张旭樘清洗一番之际,太医来了。
太医姓曾,曾在宫中三进三出,是位真正的名医,对毒物更是了如指掌——不了不行,宫中就是个大毒窟,一个不慎,就悄无声息的让人下了毒去。
曾太医也不嫌弃张旭樘,上前就伸手把脉,把脉过后,他很果断的告诉张旭樘:“二爷没有中毒。”
言下之意,就是张旭樘的金汁白喝了。
张旭樘神情僵硬,看向茶壶。
曾太医也立刻将手伸向茶壶,拿在手中细看,又用银针试,都没有问题:“是白水。”
张旭樘声音细弱的道:“气味。”
“气味?”曾太医皱眉,将鼻尖凑到茶壶前,轻轻一嗅,眉头一皱,鼻子凑的更近,深深一嗅。
只有大粪味。
屋中的气味实在太浓郁,让他的鼻子失去了作用,他不得不抱住茶壶走出门外,仔细分辨,然而还是不行,金汁十里飘香,十分霸道。
他已经把过脉,认定张旭樘没有中毒,既然没中毒,那茶壶里就是白水,可以尝一尝。
取来一只茶杯,把水倒进茶杯里,他细细品尝,喝了一杯又一杯,连喝三杯后,他扭头看向屋子里:“张二爷,确实有气味,不过不是毒药,是这茶壶泡过鹰爪风,两湖路常用鹰爪风晒干了泡水,这茶壶也泡过,残留了一丁点气味。”
张旭灵对曾太医的医术很是信任,既然他说张旭樘没中毒,那就是没中毒,小老二既然不会死,在他心里就立刻恢复成了毒老二,让他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
至于宋绘月,他也照样不想招惹——一个能将老二当靶子射的小娘子,对付他还不是绰绰有余。
于是他不顾张旭樘和宋绘月两人眉眼里的刀光剑影,当场让小卫和张林带张旭樘回去沐浴,否则他怕张旭樘没有被毒死,也被熏死了。
张旭樘临走时将在场众人都扫了一眼,张旭灵立刻会意,先将曾太医送出门去,宋绘月赶在他前头带着银霄出了门——这地方真是一刻都呆不下了,她也赶着回去沐浴。
张旭灵又回头把那几位大夫和十来位衙役叫到一起,嘱咐他们今日之事不要外传,一人还给了一份封口的银两。
让张旭樘喝金汁的民间圣手拿了银两,喜不自禁,上身开始不由自主的摇摆:“太客气了,为衙内看病,实在是应该的,您太客气了,再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其他人也都讪讪的,有点无功不受禄之感,但又盛情难却,只能却之不恭。
张旭灵看着众人不约而同的摇摆,扭扭捏捏,感觉自己都有摆动之嫌,不敢再多做停留,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鼓作气登上马车,吩咐车夫扬鞭策马,快快、快快驶离这是非肮脏恶臭之地。
车夫听了他的吩咐,当即一抖缰绳,把马车赶的几乎腾空,又在闹市中东钻西蹿,马车鱼似的跟着摇摆,张旭灵成了一颗炒豆,自始自终屁股都没落到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