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54)
最后她让谭然把春联、桃符、钟馗通通的挂起来,爆竹收好,不要炸了。
关心完爆竹之后,就只剩下了个落款。
落款也落的理直气壮,字比别的字都大,抻胳膊抻腿的占据了半壁江山。
宋太太捧着信纸,盯着这三个大大的“宋绘月”,眉开眼笑,心才算落下,虽然还没彻底的落地,但是一口气呼出来,终于能发出声音。
“王爷,不知道月姐儿还要在牢里呆多久,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总不能让她在牢里过年。”
晋王因为背痛,见宋太太时不好躺,只能僵直着身体或站或坐,此时坐在太师椅里,笔直的坐着:“三天就能出来,牢里不比家里,太太还得给她送些衣裳和吃食进去,这一回她是遭罪了,还是我对不住她,让她搅和进来了。”
他看宋太太的时候,免不了把她当做自己的岳母,不免有几分气弱,那王爷的架子更是一分都端不起来。
宋太太长叹一声:“王爷,月姐儿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您对我们好,她心里都明白,这都是她自己要做的,您绝没有对不起她,而且吃点苦头也好,免得她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厉害。”
晋王含含糊糊的笑了一声,没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婚事:“眼下细作一事刚发,我担心京都还有不少同党会作乱,她暂时在牢里呆上三天,等形势明朗再出来,我也更安心,若非如此,倒是可以早早把她接出来。”
宋太太听晋王满带歉意的和自己解释,连忙笑道:“王爷思虑的周全,不知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晋王摇头:“这个时候,越是不引人注目就越好,连我也不便去。”
宋太太心想您是王爷,自然不便去,怎么您还排在我这个亲娘前头了?
她急着回去给宋绘月收拾东西,把狐疑往心里放,匆匆告辞离去。
和林姨娘回到家里,她先去厨房看了看,里头没有新鲜的大骨头,便叫来谭然吩咐一番。
谭然打着灯笼去了码头,码头上依旧是热火朝天的镜像我,卸货的船和人都比往常多了一倍,买鱼得先去鱼行里头,鱼都是大秤进来,小秤出去,鱼行两头吃,他只来买过一次,就彻底的厌恶了鱼行,宁愿亲自挽起裤腿下水捞鱼,也不能让鱼行的人坐收渔利。
他实在不明白,打鱼的卖鱼,吃鱼的买鱼,中间有鱼行什么事。
买鱼的这么想,卖鱼的自然也这么想。
坦坦荡荡的谭然从鬼鬼祟祟的小贩手里买了四尾鲜活的鲫鱼,用柳枝串了,一路狂奔回去,递给林姨娘:“新鲜。”
林姨娘连忙接在手里,跑去厨房刮鳞去了肚里,再用油两面煎的金黄,倒上清水,把一锅汤烧得滚白,一根柴火煨上一夜,第二天一早鱼肉都散在了汤里,她再滤掉鱼刺,用这汤煮米糷。
她想着牢里潮湿,又重重的撒上胡椒,用一只钵子装了,盖的严严实实。
宋太太也已经收拾好了衣裳包裹,和一钵子鱼米糷一起,搭着晋王府的马车,晃晃悠悠到了知府衙门大牢外。
牢外停着许多的马车,牢房大门紧闭,时不时的开一下,从里面蹦豆子似的蹦出来一个人,满脸劫后余生的喜色。
而马车也随即接走这位幸运狱友,绝尘而去。
牢房里人太多,实在是装不下,窦曲山连夜审讯,累的两个眼睛下面乌青,审讯卷宗堆成小山,他也只审讯完报馆和茶坊里确实无关紧要的人。
从里面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一群打扮的姹紫嫣红的小娘从里面摇摆而出,衣裳穿的欲拒还迎,冻得鸡皮疙瘩满胳膊都是,时不时还要吸一吸鼻涕,饶是如此,也是走一步,腰和胯扭出去两步。
宋太太明知道宋绘月出不来,可还是望眼欲穿,杜澜机灵的送了东西进去,随后出来对宋太太道:“大娘子说中午想喝鸡汤,您炖了就成,我来取。”
林姨娘连忙扶着宋太太回马车上:“那不能耽搁了,现在就去买老母鸡,这一炖得要时候,再耽搁下去,就炖不成了。”
宋太太一听,也不再多看,跟着林姨娘就走。
宋绘月很少说想吃什么,现在在牢里,一定是受了委屈,写信的时候就说想吃大鹅,现在又想喝鸡汤。
可不能让宋绘月吃不上。
这么一天三顿的往牢里送,宋绘月坐牢坐出了满脸的好气色,嘴唇红润,脸上也有血色。
她这牢房里还有个小火盆,节级给她送来一篓子炭,她自己随时往里添,炉子上放着个茶炉子,里面是能喝的热水。
桌上还放着一只鸟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画眉,乃是晋王所送。
她做牢,画眉也坐牢,让她用手指头戳的在笼子里乱跳,一面跳,一面气的大叫,纵然是大叫,叫声也好听,洋洋盈耳。
只是画眉关久了也没力气,任凭宋绘月怎么折腾它,它都臊眉耷眼,不开金口。
好在晋王善解人意,送来画眉后,很快就送来了劈好的竹子。
宋绘月问牢房里倒马桶的倾脚头,要不要篾器,那位大婶只当宋绘月说笑,随口说要两个晒盘。
两个晒盘编完,宋绘月终于出狱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家都很高兴
宋绘月眯着眼睛站在大牢门外,看着泛着一丝青色的天空,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将亮未亮的青色光线透过云层和枯枝,斑驳地洒落在她眼睛里,是黑白交接之间的奇特颜色,带着某种神性的宁静和柔和。
再也没有比这个时辰更静谧的了。
守门的门子坐在角落里昏昏欲睡,送她出来的节级也因为时辰太早而头脑一片混乱, 一条大白狗抖擞着毛在街上踱步,也是一声都不肯吠。
在这种寂静中,宋绘月打了个哆嗦,静是静,景也是好景,然而不能多看,在这地方多站片刻, 都有冻僵之嫌。
她一头钻进马车里,使劲一搓双手, 又往掌心呵了口白气,让杜澜带着她先去晋王府。
她自觉蓬头垢面,不能以这面目回家,怕把宋太太吓坏。
其实她气色挺好,打扮也很体面,可从大牢里呆过了再出来的人,总有一种“脏”的感觉。
大牢里气息污秽,墙角地砖都浸过鲜血,在稻草里钻来钻去的老鼠也拥有罪恶的灵魂——它们吃过死尸腐肉。
宋绘月呆在牢里,灵魂仿佛也沾满了阴暗之气,需要大加涤荡,方能重回人间。
进了王府,晋王已经安排好了火盆和柳条,等她跨过火盆,云嬷嬷就举起柳条,把她从头到脚轻轻抽打一遍,驱除身上晦气。
挨过这一顿小抽之后, 她二话不说, 就和云嬷嬷合力,在艾草水里把自己拾掇一番。
头发擦洗的干干净净,衣裳是早已经预备好的,从里到外都是新的,上面还熏着“雪中春信”的梅花香气,幽幽静静,令人舒适。
两套衣裳,一套是竹青色,一套海棠红。
宋绘月挑了海棠红,云嬷嬷给她梳了个双髻,戴了一对金托的珍珠发箍。
刚穿妥当,晋王便过来了,后退两步仔细打量着宋绘月,笑道:“红的好,你小时候也常穿红的,倒是没变样。”
他腰间挂着两个穿红戴绿的黄胖,因为穿戴的十分稳重,这一对黄胖挂在他身上很是突兀,甚至有几分可笑,他解下黄胖, 系到宋绘月的丝绦边:“正适合你。”
宋绘月眉开眼笑,眼睛是月牙,嘴唇是花瓣,因为是大而圆的眼睛,一笑起来就带着几分稚气,确实合适。
她把玩两下,低头笑了笑,和晋王一同进屋,面对面坐下。
她看晋王坐下时还有几分僵硬,便笑道:“王爷,砚台的滋味好不好受?”
“你在牢里都听说了?”晋王反手摸了摸后背,“滋味是不好受,不过效果还算不错。”
同时他往后一靠,十分放松的冷笑一声:“老二这个蠢货,还想摆我一道,反倒把自己摆到家里反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