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05)
银霄站在一旁,给她撑着伞。
他的面孔因为风雪越发冷峻清晰,肤色也因为常年的日晒成了深色,在文风大盛的京都之中是位异类。
一看到他,便不由地让人想起边疆的风霜,有种冷冽粗糙之感。
他是由遥远的风吹到宋绘月身边的。
晋王大步走过去,不动声色的从银霄手中夺过伞,递给黄庭,蹲下身去,侧头去看宋绘月。
宋绘月将脑袋埋的严严实实,成了块石头。
晋王去抓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在不自觉的颤抖,他用力攥住她的手,恨不得替她去疼,替她去难受。
他的手是温暖的,热度传到宋绘月手上,让宋绘月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来,牙齿咯咯作响,她呜咽一声:“祖大夫说清辉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来,都怪我,把他送走。”
说到这里,她的悲苦在胸中剧烈爆炸,炸的她一颗心都仿佛是碎了,痛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
泪眼朦胧,她把整个张家都恨到了心里。
而此时此刻的张家,也将晋王和宋绘月恨透了。
好好的一桩喜事,却动铁成凶,到处都是一片乌烟瘴气,从书房到大门口一条路,到处都是淋漓的血迹。
张家女眷气的要吐黑血,张家三父子坐在一起,则是冷静下来,商议着此事该如何做才能不对张家造成影响。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到了此时,张旭灵也不得不为这贴毒药出谋划策。
他和张旭樘一样,都是张瑞的儿子,阴谋诡计天然的就存在于他的身体里,只是等闲不拿出来使用,眼下到了非用不可的时候,那自然也只能出手了。
三父子商议许久,各自去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张瑞就睁开了双眼,咳嗽一声。
今夜他一个人睡在外院,听到他的动静,伺候他的两个随从便应声而至,打开房门。
一个点起蜡烛,卷起床帐,打开炭盆盖子,提起火箸,拨开白灰,往里面添上三五个银炭。
另一个端来热水,搭上面巾,搁在洗脸架子上。
随后进来一个大丫鬟,恭敬地捧着官服等着。
炭火很快就燃了起来,屋子里越发暖和,张瑞这才掀开被子坐起来,趿拉着鞋坐到洗脸架前,让随从给他梳头发。
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好之后,随从打湿面巾,拧干后送到张瑞手上,张瑞擦了脸,把面巾丢在水盆里,张开双手,准备换衣裳。
大丫鬟手脚轻柔地给他脱了寝服,垂着眼睛不看他的身体。
他保养的很好,皮肤一直是白皙细腻的,然而一个人老了,越是白皙细腻,就越是显出几分鹤发童颜似的古怪,让人爱不起来。
大丫鬟虽然垂着眼睛,手脚却丝毫不受阻碍,十分利落的将绯色罗袍群和那一大堆零碎整理好,最后给他戴上进贤冠。
张瑞执了笏板,走出门去,询问已经站在外面等候的张旭灵:“打好招呼了?”
张旭灵点头:“各馆小报,儿子全都亲自跑了一趟。”
张瑞点头:“上折子的口信都送到了?”
“送到了,一共送了三家,都是三司中的,阿爹,要不要再去一趟岳枢密那里,他上的折子,分量最重。”
“谁都可以上折子为张家说话,唯独他不可以。”张瑞对这位儿子有些失望。
这儿子敦厚,但是缺了上位者的脑筋。
第一百三十章 大文豪
将、相必须两分,否则今上将寝食难安,这也是张旭樘和岳怀玉的婚事迟迟未能定下的原因。
虽然未定下,但是两家迟早是要定下的,毕竟小儿女的感情,他们做父母的,又岂能左右的了。
“窦曲山那里,当初他女儿和吴昊私奔一事,我们也有施压,你此去恐他怀恨在心,说话时要软硬兼施,务必让他在宋家周旋。”
张旭灵应的有几分踟蹰:“是。”
此事就算窦知府不知道是张旭樘在后面出谋划策,可他始终觉得过于阴毒,见了窦知府就气短。
张瑞冷冷的训他:“心只能对自己家里人软,对外人大可不必如此作态,这一点,旭樘比你好。”
张旭灵低声应了。
“去办。”
“是。”张旭灵火速退了出去。
在退出去的路上,他看到了比他好的张旭樘。
张旭樘因为要去请罪,所以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却万分疲惫。
宋绘月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他现在什么都懒得想,什么都懒得做,甚至都不想去三瓦两舍里消遣,他将这些爱好全都丢下,眼睛心里都只装了宋绘月。
甚至连晋王都要往后排。
只有让宋绘月彻彻底底的认输求饶,他才感觉人生不虚此行。
张旭灵见他那个模样,简直有点疯魔,身上的毒气几乎要飘散到自己身上,立刻退避三舍,贴着墙根开溜。
张旭樘翻了翻眼皮子,对自家这位大哥的反应见怪不怪,若是往常,他倒是愿意叫住大哥,取笑几句,可是今天,这个乐子也变得没乐趣了。
“爹,”他走到张瑞身边,“走吧。”
张瑞点头,上了轿子,往宫城而去。
张旭樘跟在轿子旁边,踩在冰冷的雪地里,每一步都刺骨寒凉。
这是从未有过的苦楚——他居然会在大雪天里走上这么长的路。
张旭灵去了窦知府处,在衙门前堂中说的口干舌燥,也没能从窦知府的脸上看出个究竟。
窦知府的脸色常年沉痛,沉痛到了没有其他表情。
不过总算是点了头,去宋家走一趟。
张旭灵对着窦知府的脸出了片刻的神,随后起身告辞,钻进轿子。
坐在轿子里,他揉着额头,头正一跳一跳的疼,他那做父亲的喜悦也烟消云散,只剩下苦不堪言。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晋王已经是惊弓之鸟,他们张家胜券在握,何必再去招惹一个宋家。
他很希望张旭樘经此一事,能够洗心革面,专心去做纨绔——一般的纨绔都比张旭樘要好。
可惜人的性子是天生的,有的人就是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除非是死,否则不可能改邪归正。
轿子外渐渐响起了喧嚣之声,是离了府衙,上了大街。
街上行人热闹,烟火气十足,让张旭灵有了重回人间之感,他靠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叫喊声,闭目养神。
然而他很快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听着外面的言语。
“张家二爷居然拐了个小子?”
“可不是,这上面不是写了,还是从潭州拐回来的,他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
“不应该,只听过张家二爷去行院,没听过去象姑馆。”
“那他把人拐回来做什么?宋家大娘子千里迢迢追来,却没个好结果。”
“那张家......衙门里恐怕也不敢动,宋家姐弟注定要含冤了。”
“兴许上面说的没错,张二爷是男女并蓄......”
张旭灵惊出满头汗,脑袋里一根筋疯狂直跳,要跳出天灵盖去:“停轿!”
轿子一停下,他就掀开轿帘,轿夫连忙压轿,把后头的轿杆抬起,张旭灵都等不及前头的轿杆压下去,抬腿便跨了出去。
满大街都是人,男男女女闹闹嚷嚷,家家铺子开门挂旗,朱门绣户,锦绣满目,拿着小报的人高谈阔论,谈论的全是张家。
随从追了上来,他头也没回道:“快去买一张小报来。”
小报好买,走几步便是,随从交给张旭灵,张旭灵低头看了两行,便卷了起来,大步走回轿子里:“走!”
等轿子再次晃动,他才深吸一口气,打开小报仔细观看。
这张小报整整一页,全都是在写张家
张家原本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神像,而这小报就是一场疾风骤雨,将张家身上的粉饰冲刷的一片斑驳,显出了其中的丑恶。
文章也不知是何人操刀,先是将昨天夜里那一场闹剧绘声绘色的描写了一番,随后将到场众人列了个名单,还在一旁贴心的罗列了诸位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