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57)
此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道:“官爷来了!官爷来了!”
一队持刀兵将气势汹汹地朝这边逼近,是钱塘府的护城官兵。
众人不敢再行闹事,异族头领呼朋引伴,动作利索地驾马离开。但戋戋摔碎了他们杀价半天才买来的瓷器,他们实难咽下这口气,竟将她也拎到马背上带走,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再杀掉泄愤。
场面俨然混乱不堪,邱济楚等人无马,眼睁睁地看着戋戋被劫走。
“戋戋!”
戋戋被置于马背上,脸朝天,睁开眼睛眩晕不已,骨头也要被颠散架了……朦朦胧胧的视线中,那位柔羌头领正呼呼挥舞着马鞭,豆大的汗珠从他紧致而粗野的下巴滴下来,啪嗒摔碎在戋戋脸颊上。
这位柔羌头领察觉她在看自己,百忙之中也低头瞄了眼她。那副雄峻英武的样子似草原上的雄鹰王,比之灵秀清贵的沈舟颐又全然不同。他呼吸的热气混合着强烈的男子气息,簌簌洒在戋戋身上,仿佛连呼吸都是粗野而有棱角的,呼吸都能把她这种江南女子白嫩的皮肤割破。
两人对视,气氛格外微妙,无论衣着还是面容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互不能理解。
柔羌头领带她纵马狂奔许久,到地后将她从马背上拎下来,比拎只小羊羔还容易。戋戋摔在地上,骨头生疼,险些摔得头冒金星。柔羌头领问她一大长串话,她都茫然不解。
柔羌人中略懂汉话的一女战士道:“她是江南女子,听不懂我们家乡的话。”
遂以汉话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摔碎我们王子的瓷器?”
戋戋懵懂,愣然瞧向那高大英武的男子——原来他是柔羌的王子。
只见他此时背对着太阳的光辉,影子被晚霞拉得老长,左眼的一只金眸发出微淡的光芒,彰显他独有的贵族气质。站在那里,顶天立地。
戋戋还是第一次看见瞳孔是金色的人。
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那位女战士便和他们的王子交谈两句,忽然拿出一柄弯刀搁在戋戋脖颈间,发狠道:“看来你是南朝的细作,我们唯有杀掉你了。”
戋戋吓得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她纤绣而清俊,乌云般的长发沉甸甸地挽于脑后,秋水伊人,琼姿花貌,宛如一颗迷失的莹润珍珠,比之方才柔羌王子买的那尊瓷器更细腻。怎么看,都是柔弱无害的菟丝花。
王子垂眸挥挥手,示意不必杀她了。瞧她这副样子,颇像南朝某大户人家的逃妾,南朝的有钱人总是爱养小妾。若跟一介妇孺计较,着实有失.身份。
戋戋余悸未消,猜不中这些柔羌人要把她怎么样。不过落在他们手里总比落在沈舟颐手中好,落在柔羌人手中总还有逃脱的机会,而她惧沈舟颐超过这世间其他的一切。方才柔羌王子的瓷瓶,是她咬牙故意给碰碎的,否则焉能摆脱邱济楚。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当下这几个柔羌人就地扎营做饭,依旧攀谈着些为戋戋所难以索解的方言。她被他们丢在一棵大树旁,走也不准走,成为了他们的俘虏。
柔羌王子披着半张狼皮,静坐于火堆之前。月光渐渐洒下来,给他巍然的身躯镀上层冷色的光边。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四溅在他绣着黑鹰的长靴上。他一边思索着事情,手边烤着炙热的野鸡肉。肉香四溢,饶是戋戋紧闭双眼,也忍不住饿得前心贴后背。
她暗暗咽了咽口水,扭过身子去。却听那王子用淡漠的口气叫她,“过来。”
戋戋权衡利弊之后,依言挪动过去,怕他腰间的弯刀把自己的喉咙割破。
柔羌王子用生涩的汉话问:“叫什么名字?”
音根本没发对。
戋戋不肯吐露真名,而且说真名他也听不懂,便随意说个阿猫阿狗。柔羌王子望了眼天上朦胧的满月,似乎认为她身上的气质和明月很像。既然交流维艰,他便没再讲话,将手中炙鸡肉递给她。
“我的,中原话,不好。”
他解释了一句。
戋戋不敢要那鸡肉,柔羌王子倨傲得很,她爱要不要,也不再让她。
戋戋只得道了句谢谢,抱着炙鸡肉仍到那棵大树旁去啃。柔羌王子坐在火堆前,金眸时不时朝她打量。但他的目光直率而大气,虽是打量女子,却也和打量大树、苍鹰、河流没甚区别。
下属呼唤王子的名字,戋戋方知道他叫类似“阿骨木”的汉人发音。
过半晌那位通汉话的女战士过来,盘问戋戋的来历,又问邱济楚他们为何要追她。女战士的眼神很澄澈,仿佛能望穿人的内心。戋戋得到他们的恩惠,不愿再撒谎,便低声说有个人要逼她成婚,而她不愿嫁予那个人。
女战士顿时怜悯,柔羌人都是自由追慕喜欢的人的。
她将这些故事转达给柔羌王子,王子也对戋戋的遭遇颇为同情,便应允暂时带她在身边,但不准她多生事端。
柔羌这一行人原本是偷偷潜入南朝,来刺探当地风土人情的。自从魏王世子晋惕到边陲后,整顿士兵,打得柔羌人连连战败。阿骨木王子作为老王最宠爱的孩儿之一,心中焦急,才扮作商人的样子亲自来南朝走一遭。
别的音节戋戋听不懂,听到“晋惕”二字时,心跳不禁为之漏拍。她假作不识,默默撕着手中烤鸡,心下盘算如何脱身。
这头,邱济楚生生目睹戋戋被那些野性凶蛮的柔羌人劫走,失魂落魄,那弱小的姑娘落到那群茹毛饮血的异族人手中,焉还能留得命在?即便侥幸保得性命,清白肯定也会惨遭践踏。
思及此处,邱济楚悔恨交加,头发也快要急白。明明都摸到戋戋的人了,偏偏还弄丢了她,自己真是没用。沈舟颐若知道戋戋落于那群异族人手中,还不得急得疯癫。
跟随邱济楚的那几个兵也垂头丧气,六神无主。众人欲纵马去追,可柔羌人去似一溜烟,片刻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又哪里追得到。即便追到了,也打不过。
邱济楚哀然流下滴泪水来,若雪被邱二侮辱时,他忍着没落泪,此刻却陷于对义兄的极度愧疚中,泪流不止,满腔绝望。
杨钢劝他:“邱公子切莫着急,贺小姐也不一定真遭到柔羌人的毒手。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告诉沈公子,沈公子定然有办法救得小姐。”
邱济楚垂头丧气地和众人回到客栈,实不知怎么开口和沈舟颐讲这件糟心事。
正巧沈舟颐披了件铅灰的长斗篷从阁楼上下来,蓦然见邱济楚那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怎了?”
邱济楚狠狠唉了声,还是耻于开口。杨钢斗胆将戋戋被柔羌人抢走的事情讲了,沈舟颐的墨眉皱得深沉。
“这就是你说的‘叫我莫忙,你去堵她’?”
他淡淡审视邱济楚,口吻中含了丝责怪的味道。
便是这一丝责怪的味道,使邱济楚愧仄不堪,比沈舟颐骂自己千言万语还难受。若……若不是自己多管闲事,直接让沈舟颐去揪戋戋,戋戋定然不敢在他面前不老实。虽戋戋多受些皮肉之苦,如今的惨祸却不会发生。
“都是我的错。”
邱济楚咚咚脑袋直想捶墙,泫然道:“若戋戋有个三长两短,我给她偿命就是!”
沈舟颐呵呵,倒没继续撂下什么重话。他的神志平静了许多,完全不似戋戋一开始逃走时那般失态,拿着马鞭跨上白马驹,径直纵马离去了,连去哪儿都没跟邱济楚说。
杨钢无语杵在原地半晌,对邱济楚道:“公子不怪您的,您看他方才神色如恒,半点着急都没有,想来贺小姐也是没事的。”
邱济楚却觉得沈舟颐定然是急糊涂了,才只身一人纵马去和柔羌人拼命。
“完了,咱们得赶紧去追他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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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柔羌这一行人在钱塘的刺探任务未完毕,须得再在钱塘逗留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