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142)
告别赵鸣琴之后, 戋戋又买购许多鲜花糕点等物,往城外墓地祭祀吴暖笙。
途中恰好碰见贺若雪,姐妹俩便一同前去。
戋戋问起永仁堂修缮得如何, 若雪叹息道, “永仁堂屡遭挫折, 被砸被毁至少有三次了。济楚嫌那块地方晦气,请个风水师父来,准备另购宝地重开铺面。”
戋戋唏嘘,“那是他和沈舟颐半生心血, 说弃就弃,着实可惜。”
“济楚干劲满满,说好好做事, 总可以东山再起的。”
吴暖笙坟前小草青青, 夏有蝉鸣冬有雪, 静谧宁静, 姐妹俩跪在坟前以酒沥地。
贺若雪喃喃对吴暖笙道:“娘,女儿有孩子了, 名叫虎儿,是个白白胖胖的哥儿,下次来看您我把他也带着。”
戋戋望向茫茫空气,她如今按吴暖笙所愿嫁给沈舟颐了, 也怀有孩子。吴暖笙不总说沈舟颐是老实人可以托付终生吗?现下大可以安心。
鸟语啁啾, 溪水哗哗。
隔岸, 便是邱济楚他爹爹坟包。
吴暖笙被一段错误姻缘贻耽终生, 死后终于可以与喜欢的人葬在一起。
平凡宁静日子如此, 生活本不该有那么多大风大浪。
回去时, 两姐妹边走边谈天。
“我和济楚费尽力气才把舟颐哥哥救回来, 后来他听说你在北地,执意要去北地找你。北地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你忽然死心塌地跟舟颐哥哥?”
戋戋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将这件窘迫事讲给贺若雪听。
只要她安安心心留在沈舟颐身边,沈舟颐便救晋惕。因果这么简单。
“我和舟颐哥哥做了个交易。”
贺若雪微感欣慰,“无论怎样,你愿意和舟颐哥哥重归于好,便是提着灯笼找不到的好事。”
戋戋也挤出一个笑容,“是呀。”
……
祭祀过吴暖笙,贺若雪要回邱家照顾虎儿,戋戋便独身提着篮匣回贺府。
她又路过城外那条小溪,溪水清亮亮,蜿蜒曲折,一如往昔。
犹记得当初贺二爷被赵阁老的恶犬咬死时,她无依无靠,曾在这条溪水旁缅怀贺二爷。沈舟颐当时问她愿做他的妻,还是晋惕妾?
其实人家晋惕哪让她做妾了,都是沈舟颐为夺娶她故意胡说的,她当时那么天真竟然相信……他也真是处心积虑。
戋戋欸乃,往事如烟不可重来,那些曾经她认为痛苦无比的回忆,真正松释开来就会发现,还挺有意思。
回到贺家门刚入桃夭院,便见沈舟颐神情萧索地伫立在冷风袭袭的庭院中,眼神落寞,悲伤一层溢过一层。
天气阴凉,西风侵人肌骨头,木叶纷纷落下,黯然销魂,衬得人比黄花瘦。
戋戋怔怔,“哥哥……?”
沈舟颐看见她,枯槁的神色蓦然一亮,踉踉跄跄冲过来,将她死死抱住,像个迷失小孩重新找到亲人。
“戋戋,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和晋惕离开,再也不回来。”
沈舟颐抱得太紧,戋戋仰头埋在他他衣襟中,差点窒息。
他颤抖的啜涕,深情的呼唤,极度害怕失去的心智……使戋戋本能地生出几分恻隐之情。
沈舟颐也真是反复,明明他前日还夸下海口放她走,让她找寻自己幸福。她真一走了,他又是这般如丧考妣。
戋戋尽量微笑着,耷拉在两侧的双手缓缓扬起来,回抱住他。
“我没有,我只是和若雪姐姐去城郊扫了扫母亲墓地,”
停顿片刻,她许诺道,“我既答应过给哥哥做妻子,便一生一世都守约。”
你是我的束缚,我自愿束缚在你身边,还盼望你将来也信守约定,待几个月孩儿降生后,你能大发慈悲把晋惕救活,让他也过上正常人生活。
——这是戋戋心里话。
沈舟颐一时怔忡,心知肚明,戋戋是为了晋惕才屈身辱志留在他身边。
他自然得偿所愿,但总觉得戋戋真正爱的那人是晋惕,他偷了晋惕的。
可真放她和晋惕在一起吗,或许曾几何时他确实这么打算的,但方才醒来发现戋戋消失时,他捶足顿胸,那么落寞,那么凄凉,恨啊,苦啊,怨啊,恨不得自己从没活在这世上……他才知道之前放她走的念头都属异想天开,他再也无法放弃她。
偷来的也行,只有身子没有心也行,只要能得到她。他卑劣,但用卑劣偷来的蜜,也是甜的。
沈舟颐不能没有戋戋。
沈舟颐长眸垂了垂,掩去悲喜,握住戋戋两只清丽纤细手腕。
戋戋一个窒息,长久沉疴折磨后,她再次感受到力道……那个外柔内刚的沈舟颐又回来了。
但凡他还活着,便是一副镣铐,把她生生世世都锁住。
戋戋道,“沈舟颐……”
沈舟颐枉顾她呼唤,俯身舌头探进她唇中。
戋戋嘤唔一声,失去说话能力。饶是他残废,吻也这般疾风骤雨。他原本不适宜长久站着,却为这个吻停留许久。
本来可以更进一步的,奈何戋戋怀着孩子,他们感情只能浅尝辄止。
·
北地走一趟,晋惕莫名其妙变成了植物人,魏王爷和魏王妃为他请来许多大夫,竭力希望挽救儿子于危难。
可沈舟颐下毒的办法隐蔽又高明,寻常庸医根本发现不了这是雪葬花毒,更遑论解开。
正如约定那样,唤醒晋惕的唯一办法就是戋戋拿终生幸福去换。她须得踏踏实实给沈舟颐当老婆,为他生下孩子,与他白头偕老,自称“沈夫人”……否则晋惕活尸也就变成了真正死尸。
所有情敌都被扫除,再无人跟沈舟颐争戋戋。她似只被砍断翅膀雀儿,彻底落在他手心,一辈子都只能活在沉闷的垂花门里面。
姚珠娘听说女儿和女婿从北地回来,女儿还有着身孕,毛遂自荐,要帮戋戋带孩子。
贺家便是再衰落,一个奶娘还是请得起的。姚珠娘唯利是图,行为粗鄙,戋戋若把自己孩儿交给姚珠娘带,岂非耽误孩子一生。
姚珠娘讨不得好处去,只能当个下人寄住在贺府中,照看戋戋的孕事。
戋戋和这亲娘没什么好说的,姚珠娘留下都为着讨更多银两,根本非是为自己,因而戋戋对姚珠娘爱答不理,对已故去的养母吴暖笙感情反而更深些。
沈舟颐一日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大抵是重新燃起了活着的斗志,想办法医治。
他意识到身体是本钱,只有一副健康的身子才能继续和戋戋厮守,养育他和戋戋孩子、和晋惕斗,所以他得尽力治好自己。
但他伤得太重,又灰心沮丧那么久,沉疴岂是说好便好的。饶是妙手如他,治愈过程也困难重重。
戋戋善解人意,常常在书房陪伴他,给他沏茶、研墨、剪烛芯,陪他熬夜。
她说,“从前觉得你坏,唯一好的就是你的脸。哥哥若有办法,一定要先治脸。”
她喜欢英俊清雅的,而不喜欢毁容。既然余生几十年注定都得和沈舟颐共度,戋戋还是希望他皮囊能好些。
沈舟颐惋然,“我虽各科都有涉猎,还真没替人改过容貌,更别说我自己的容貌了。”
又问:“我现在很丑吗?”
戋戋看着他脸上狰狞伤疤,破碎的五官,认真点头。
“丑。晚上看见哥哥,要做噩梦的程度。”
“那你还留在我身边,可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这副魄儿?”
戋戋咋舌,摇头。
想什么呢,当然非也。
她也想走啊,可腹中骨肉还有晋惕的生死存亡深深禁锢住了她。凭这两条,沈舟颐毁容再厉害、她再不喜欢,一辈子都被牢牢束缚住。
沈舟颐沉吟片刻,脸,本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戋戋却最喜欢。
沈舟颐答应她:“如果有救我会先治脸的,哪怕让我用其他地方去换。”
戋戋这才霁然。
除去五官之外,沈舟颐双目也伤得十分厉害,灯烛下看书常常眼花重影,再无法如往昔那般焚膏继晷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