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恩(89)
前朝旧账算清楚,太后旧党一倒,宫里的政事逐渐明了。宫里的女眷无数,皇后心地善良,都各自给了出路,并未像从前旧旨一般全都随先皇陪葬。
宫里还有一个皇子,两个公主。公主教养在母亲身旁,最可怜的要属大皇子,母妃静妃平常是个寡言少语不受宠爱的主儿,可旧帝匍一病逝,竟然跟着上吊去了。可怜大皇子八岁,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
连下了三日的积雪终于清明。宫殿无人,玉屏风后几盏玄墨,江柔安正提笔写字。她这几日字练得好看了些,得勤加练习,争取再写好一些。
选秀一事始终没个结尾,李邵修拒绝的直截了当,那些礼部的大臣也就没说什么。江柔安愈发觉得他有些胡搅蛮缠,原来前几天生气,全都是因为她不吃醋。江柔安不禁觉得好笑,世人都喜欢三妻四妾,喜欢自己的妻子大度容人,怕也只有他盼着妻子吃醋善妒,怪死了。
写着字,江柔安稍微分神,蘸满的墨水向后蜿蜒,歪了一笔。她觉得有些可惜,正要换一张纸,抬眼瞧见门框边立着个小男孩儿,沉默的看着她。
看那男孩儿八岁左右,身上穿着简单,身形消瘦,江柔安微不解,后反应过来,他应该就是先帝的大皇子。
大皇子李闵书眨巴着眼睛,看着书桌前漂亮如同天上仙的女子。他知道,她是皇叔的妻子,自己的皇婶。
江柔安第一次见大皇子。她仔细打量,见大皇子穿着青色衣裳,右袖口还打着补丁。整个人都是瘦巴的,含胸驼背,像根没有长开的豆芽苗。
见江柔安看他,李闵书的脸红了半红,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话的时候肩膀都在发颤:“皇婶金安。”
看起来倒不像个皇家嫡子,反而更像一个深府里不受宠爱的庶子。
可大皇子明明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啊。
江柔安温声道:“起来吧。”
李闵书起身,局促的站在旁边。江柔安问:“你来,有什么事吗?”
小孩似乎不愿意开口,可是眼底逐渐蓄满了泪。最后憋不住了,眼泪才滚滚落下来。李闵书抬了抬袖子,露出来手腕,上面有一道青紫痕迹,袖子往上抬,伤痕逐渐变多。
江柔安诧异:“谁打的?”
李闵书的声音声若蚊蝇:“教养嬷嬷。”
奴才敢打主子?真是好大的胆。
江柔安还没有见过这般不可理喻的事。她先安慰李令书一番:“一会儿会有太医来给你上药。别害怕,有什么事就和我说。”
又立刻唤来绿瓶贴身耳语几句,派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宫使随江柔安一起到静妃原来的宫所。
江柔安看了大皇子一眼。李闵书点头,缓缓进去。他们一行人站在宫廊外,听见两个嬷嬷在墙另一边对话。
“这先帝一去,太后被关押,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都没我们几个什么事了。想当初,太后多么重用我们啊。现在,就连月例银子都生生少了二两。”
“是啊。哟,你瞧,大皇子回来了。”
“还叫他大皇子做什么?虽说他姓李,之前先帝在时就不得宠爱,现在就更别提了。寡言少语,脑子也不机灵,新帝新后能看得上他?”
宫中一向拜高踩低,江柔安只是略有耳闻,未曾想到今日能够亲眼看见。
这奴婢真是好大的但,连主子是非都敢议论。
朱门缓缓打开。两个嬷嬷惊讶的看着进来的女子。见来人一席鹅黄双襟对裙,衬得眉眼明艳如画,身形丰腴纤细,气质端庄秀丽,左边那嬷嬷眼尖,一眼认出这位是新后,便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皇后娘娘金安,您怎得来了…”
嬷嬷话未说完。江柔安打断:“怎么都不去殿里伺候?见主子回来也没个人上去么?”
嬷嬷想说着解释几句,连忙把手里的瓜子藏起来,江柔安扬了扬下巴示意绿瓶开口,绿瓶心领神会,便道:“大皇子虽说年幼,可也是主子。你们这是想做什么?在宫里当差不好?非得到刑司去?”
嬷嬷相互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绿瓶接着道:“宫里月例银子都是按活计发放。你做的事情多,银子便多。你若是懒得偷闲,有二两就不错了。嬷嬷你说呢?”
嬷嬷脸色不好,磕着头:“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如此,让您费心了。”
江柔安朝殿里站着的大皇子挥了挥手,把他唤到身前,双手搭在他肩膀,向嬷嬷道:“这是你的主子。该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
嬷嬷一听,身子抖了三抖,立刻行礼,她今儿怎么这么倒霉?还叫皇后娘娘逮住了。
宫中一向拜高踩低。本来以为前朝的皇子早就过了风头劲儿,可谁成想皇后娘娘竟然亲自为大皇子说话。那几个奴大欺主的嬷嬷被送到刑司做苦活。风势这般明显,李闵书的日子逐渐变得好过。他时常读圣贤书,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于第二日傍晚去皇后凤梧殿宫中请安。
江柔安温和的看着他。宫中的孩子不似旁的孩童无拘无束,连请安时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出错。她缓声道:“那几个嬷嬷都去了刑司,你在宫里也不用害怕,有什么事就告诉我。”
李闵书心中感激,抹去眼角的泪,又行了一个大礼。
两人正说话时李邵修下朝归来。高大的影子撩开帘,带来了外头一股席卷的冷寒之气。他今日着玄衣,发冠佩以金條,双眸微显得冷淡。李闵书一看见皇叔,就像看见老鹰的小鸡,浑身上下发着抖。
江柔安觉得好笑,后来转念一想,李邵修板着脸的时候是挺吓人的,她就被吓到过许多回。李邵修转眼瞧见他唯一的皇侄儿正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沉声问:“前几日让你读的书读完了?”
李闵书慌忙回答:“回禀皇叔,已经读完了。”
“好。今日回去,写策论一封,写完后就送到勤政殿去。”
李闵书连忙点了点头:“是。”
说完后低着头退下。
李邵修坐在江柔安身旁,拿起她刚写的一副字来透着光看。江柔安望着他:“你看看,你一进来,吓得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你也别总是板着脸。”
“我不吓他,怕他以后胆子更小了。男孩子,胆小如鼠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昨天来找你何事?”
“就是宫里那些人拜高踩低,奴才竟然踩到了主子头上。我简单打发了几句,把那些人都送到刑司去了。”
李邵修没什么意见,慢慢把纸铺在桌上,拿笔蘸了墨,执着她的手:“先帝只纵情声色,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顾,后宫之中不正之风也已许久。”
江柔安点头,轻声道:“你不觉得,他很像当初的你么?”
李邵修的手缓了缓。
的确,生在后宫,却爹不疼娘不爱的,命还不如缝隙中生出来的杂草。李邵修看着她的侧脸轮廓,声音温和:“他比我好一些。他有一位心地善良美若天仙的皇婶,我当初可没有。”
江柔安想笑,边写字边道:“说什么呀。”
他也跟着脸上有了微微笑意,夸赞她几句:“这字倒是有长进。”
江柔安哼了声:“我每日苦练,自然是长进许多。”
夜里两人用完膳后,同读一本书。李邵修说着前朝的事,江柔安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李邵修将她的发尾擦干,道:“周时徐昭要成婚了。”
江柔安:“真的啊?那要恭喜他们了。”
“周时此人离经叛道,胆大妄为。徐昭那会儿当皇后的时候,他就敢大着胆子进宫爬窗户。”
江柔安忽然回想到半年前秋猎,她在后山看见周时与徐昭,那会儿她还不知道先皇后名为徐昭,也不知道他们赤身裸体绕在一起,那是在做什么。
现在倒全然知道了,不由得轻哼:“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人,满脑子都是那种事。”
李邵修明知故问:“哪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