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番外(63)
今日给二狗子讲解《论语·子路篇》中的舆论论: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 “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二狗子想了想,问我:“玉哥儿,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解释道:“就是说一个人的好坏不能一概而论,人们口中的好人不见得就是好人,众口一词的坏人也不见得一定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舆论有导向的作用,却不一定都是对的,你要有自己辨别是非的能力。”
二狗子似懂非懂地想了一会儿,歪着脑袋问我:“那像孔夫子说的,好人都说好,坏人都说不好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吗?”
我用指尖轻敲着桌面想了想,道:“这么跟你说吧,张三偷了李四一只鸡,你觉得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二狗子笃定道:“那肯定张三是坏人,李四是好人啊。”
“那如果我告诉你,李四是当地的地主,家里有万亩的鸡场。张三去找李四买鸡,李四却借机抬高价,不肯卖给他,张三迫于无奈才动了偷鸡的念头。这样你觉得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二狗子抿了抿唇,犹豫了。
“我再告诉你,张三偷鸡是因为家有八十老母,老母亲临终前就想喝一碗鸡汤。只可惜到最后张三也没弄来那碗鸡汤,他的老母亲带着遗憾离世了。”
“李四是坏人,”二狗子义愤填膺道,“他要是把鸡买给张三,张三就不会偷鸡了,他的母亲也不会因为没喝上鸡汤留有遗憾了。”
我接着道:“可是李四不卖给张三鸡的原因却是自己家的鸡得了鸡瘟,他是怕张三吃了也染上瘟病才不肯卖给张三的。”
二狗子抿着唇静默了片刻,抬头冲我道:“玉哥儿我懂了,你是想告诉我,人们的认识都是片面的,没弄清事情的原委之前就不能判定一个人是好是坏。”
我冲人点了点头,二狗子悟性极佳,就是没得到系统全面的指导,如果真能得到柳老的教诲,将来必成大器。
我继续往深里道:“一人之论谓之言,众人之论谓之舆,言论一传十,十传百就会变成舆论。舆论有导向的作用,当初陈胜吴广起义,便是借一句“大楚兴,陈胜王”的舆论助其起势,可是这舆论到底是真是假,又有谁说的清呢,谁就能保证完全还原事情的真相呢?”
二狗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针见血地点出我话里的深意,“言之,慎之,玉哥儿,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这个?”
“这世上有千夫所指的毁谤,亦有众口铄金的谣言,”我轻轻垂下眼睑,掩住眼眸里的颤动,对二狗子道:“你自己接着往下读吧。”
二狗子点点头,拿着书一丝不苟地读起来。
我往后一仰,轻靠在椅背上,脑海中想起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诋毁。他们言之凿凿、咄咄逼人,那一张张嘴,在大殿,在中庭,口若悬河,唾沫星子横飞四溅,拿着不知道从什么犄角旮旯里挖来的消息,将我柳家一贬再贬。
我无数次梦回那个场景,开始还试图据理力争,可是没有人理我,谁会在乎浩肆洪流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声音?后来我就不说话了,也不再试图从一众声音里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我冷冷审视着大殿上那一张张嘴脸,那些红口白牙的嘴一张一合,只是觉得他们像癞蛤蟆一样聒噪、丑陋。
什么贤臣良将,什么国之栋梁,还不是趋炎附势,哗众取宠,唯恐自己说得慢了,分不上这一杯羹。
“玉哥儿,玉哥儿……”不知道有谁在我肩上轻轻拍了下,我循着声音回头,眼里的情绪没来得及收敛,恶狠狠瞪了上去。
阿恒愣了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搭在我肩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温热的触感隔着衣衫传过来,“你没事吧?”
我这才按着眉心收了神,问他:“怎么了?”
阿恒当着二狗子的面没有多问,从身后掏了两个莲蓬头出来放在桌上,“你俩也别太有压力了,吃几个莲子,歇一歇。”
我从桌上拿起一支莲蓬看了看,蓬头还是绿的,里面的莲子却颗颗饱满。剥了一颗尝了尝,除去苦了点、涩了点,倒是清脆爽口,清香怡人。
二狗子也捡了几个吃了,回头问:“阿恒哥哥,你们从哪儿采的莲蓬。”
“就在山脚下那个野湖,”阿恒往嘴里塞了一把莲子,一笑道:“今天带大狗子他们过去打山鸡,发现莲蓬熟了,我们采了一些岸边够得着的,再往里不知道水的深浅,就没进去。”
二狗子纳闷道:“你们最近怎么总去野湖啊?”
阿恒看着我意味深长地一笑:“野湖多好啊,空气好,野鸡野兔子也多,有鱼有虾有莲蓬,说不定底下还有藕呢。”
我冷冷哼了一声,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其实就是追忆往昔和为下次寻找地方。
果不其然,阿恒用手肘杵了杵我,“我又发现了一块好地方,改天我带你去看看。”
“我不去,”我回他一个白眼,“天儿凉了,湖边冷。”
“也有道理,”阿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等会儿我就去找几个砖瓦匠把咱们这房子看一看,得再天冷之前修好了,别耽误事。”
“吃你的莲子吧,”我拿桌上的莲蓬扔他,把二狗子拉回来继续,“咱们接着往下看。”
阿恒轻笑一声,把莲子剥出来抛到半空,再仰头接住,嚼的咯嘣作响,边往外走边道:“你呀,就是口是心非。”
我都懒得搭理他。
一回头,只见二狗子也正偷摸在笑,被我抓个现成。只见这人不羞不赧,冲着我道:“阿恒哥哥真好。”
“一群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扯到这么大,到头来还是外人好。
二狗子冲我嘻嘻一笑,“我觉得阿恒哥哥好是因为阿恒哥哥来了以后,你比以前开心多了。”
我愣了愣,“谁说的?”
“我看出来的啊。”二狗子小大人似的对我道,“以前你好像总有很多心事似的,经常一个人发呆,什么也不肯跟我们说。可是阿恒哥哥来了以后你就很少这样了。”
我都给气笑了:“我要操心你们一大家子的饮食起居,还要加条狗,哪有功夫发呆。”
“阿恒哥哥说的没错,你就是口是心非。”二狗子笃定地点点头。
“……”这小兔崽子。
阿恒过来一打岔,之前有些的沉重的气氛倒是被打消散了,二狗子伸了个懒腰,问我:“你觉得柳爷爷这次会问我什么问题?”
上次是二狗子准备妥当去见柳老,我借着那点先手优势帮二狗子从柳老那里得了点好感。而这次却是柳老全副武装来迎战我俩,还有没有还手之力就看这一个月来的取得的成效了。
我倒是不担心二狗子明天的表现,二狗子虽然表面上对谁都温和迁就,但骨子里有一股跟我隐隐相似的倔劲儿,平日里如同涓涓细流温润而泽,逼得狠了也可以锋芒毕露。
我担心的是柳骞的态度。柳骞这次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完全无从琢磨,这小老头几年不见性格也大不相同了。当初在国子监时柳骞因为性子急,脾气冲被人在背地里送了个绰号叫“蛮牛”,几个皇子都在他手底下吃过板子,心中记恨,暗地里使了点手段想让他从宫里消失,好在都被圣上识破拦了下来。如果说柳骞当日就已经识破了二狗子的身份,那大可不必等到一个月之后再发落,他这一个月的时间到底是想让二狗子准备什么?为什么不是像第一次那样单独会面,而是要参加这个什么雅集。他要考的到底是二狗子的学识,还是别的什么?
我问二狗子:“你怕不怕?”
二狗子轻轻地摇摇头,“我这几天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学了,如果还是不能让柳老满意,那我也不会遗憾了。就像你教我的,‘尽人事,听天命’,我能做的都做了,所以不管明天结果如何我都能坦然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