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番外(153)
“哦?是谁?”
白博琼突然往我这里瞥了一眼,我心里一惊,生出一种偷听别人讲话被抓包的窘迫感来。
皇上跟着看过来,笑了,“你想要小书?”
白博琼却慢慢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臣想要俞大成。”
皇上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面上浮现了几些困惑:“俞大成是谁?”
“俞大成是延合九年的传胪,”说话的是韩棠,“现任翰林院修撰。”
“延合九年的传胪?”皇上皱了皱眉,“朕怎么没听说过他?”
白博琼却道:“此人极善归纳整合,且博览群书,过目不忘,修书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皇上点点头:“既然你抬举他了,朕便相信他是个人才。还要谁,你列个单子出来,朕一并给你准了。”
白博琼谢恩退了出去,我还没来得及为俞大成高兴,便听见皇上接着对韩棠道:“阿恒来的信你看过了?”
我暗暗吃惊,李珏这厮这次竟然没骗我,果然是有这么一封信存在的。
韩棠回道:“看过了。”
“你怎么看?”
韩棠拱了拱手:“此事牵涉广泛,还有可能累及皇嗣,臣不敢妄言。”
“你什么时候胆子也小起来了?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朕恕你无罪。”
韩棠这才道:“臣觉得当务之急,是把杨鸿飞押送回京,只有亲自审过了才能给他定罪。至于景小将军……边关形式尚未稳定,还需要他和景将军坐镇,实在不宜再长途奔波。”
“你跟朕想到一块去了,”皇上坐回榻上点了点头,“那照你看来,谁来处理这件案子合适?”
韩棠道:“这种案子理应交给大理寺审理,陛下是担心刘旻他……”
“大理寺卿刘旻是许光宗的学生,许光宗又是玦儿的外公,你觉得这件事会跟玦儿有牵涉吗?”
我记得阿恒曾经说过,杨鸿飞是大皇子李玦的表舅,如今看来,是阿恒告发杨鸿飞犯了什么事牵扯上了大皇子,皇上不想让跟大皇子有纽带关系的大理寺来查。
韩棠拱手道:“臣不敢妄言。”
皇上埋下头去轻咳了两声,徐明立即闻声进去,递上干净的帕子,又挥手打发一旁的小宦官去打水来。
皇上摆了摆手,还是对着韩棠道:“这件案子朕不让大理寺查,你来查,查到了什么直接跟朕禀报。”
韩棠跟我一样也是一愣,这种大案不经过大理寺,却是让跟刑律不沾边的韩棠来查,而且查到的结果直接面呈御前,如此一来皇上便能把整件事情都握在自己手里了。
圣意难测,韩棠回过神来跪下领旨,却又道:“臣也想找个帮手,请皇上恩准。”
皇上笑了:“白博琼修书跟朕要帮手,你也要帮手,说来听听,你想要谁?”
韩棠这次头都没回,直言道:“臣想要柳存书。”
第145章 状元
我捧着茶杯的手一顿,茶水倾洒,湿了苍白的指节。
连皇上都目之所及愣了下,抬头问道:“你想要小书?”
韩棠于是又说了一遍:“是,臣想要柳存书。”
皇上这次听清了,收敛了一向温和的态度,语气近乎冰冷,“给朕个理由。”
韩棠能这么些年来圣宠不衰,想必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在话下。可这次却像是眼瞎耳聋,完全没留意到皇上态度的转变,不卑不亢地继续道:“柳存书是陛下钦点的神童,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臣早就想领教一番了。”
至此我算是明白了,他还是计较当初在御花园里我摆他的那一道。
犹记得那一年的含凉殿里热闹非常,一甲三人站在大殿正中接受众大臣们检阅,诗词歌赋样样出彩,为首的那个正是韩棠,还不懂掩盖少年意气,腰板挺得笔直,头微昂,像只得了胜的雄鸡。
不知道谁提议,都说柳家的小公子是咱们大周的第一神童,那这第一神童对上新科状元,孰优孰劣啊?
我当时正在专注对付一盘鸽子蛋,闻言筷子一顿,滑不溜秋的鸽子蛋就从筷子尖蹿出,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抬了抬头,先是去找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臣,寻人无果,只好抬头去看皇上的脸色。只见人正眯眼笑着,不说准,也不说不准,一脸高深莫测。
我知道,皇上这是来了兴致了。
我搁下筷子站起来,先是走到韩棠身边站仰头看了片刻。又绕到榜眼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站定在探花面前,“你可知我大周疆域几许?”
探花郎一仰头,“太祖皇帝平前朝之乱,稳固江山,又经永隆、元顺年间开疆拓土,平突厥,灭吐蕃,如今我大周的疆域空古绝今。东至安东,西讫安西,北起单于府,南止日南都,十五道,三百六十州,下辖一千五百余县,万兆子民,疆土万万亩。”
“看来探花郎大周志背的不错,”我笑了笑,“那在你看来,各处为大周之手?”
“……手?”探花郎愣了下,“疆土就是疆土,何来手足之分?”
我轻轻一笑:“手者,抓取之用,供给全身,手所到之处,必定物资丰沛。所以在我看来,江南道——东临海,西抵蜀,南极岭,北带江,有绢丝鱼米之丰,又有盐茶铁税之富。运河所抵之处,物资畅行无阻。我将江南道寓为大周之手,探花郎以为如何?”
探花郎面色赧红,强辩了几句:“你这是……”再往后又没声了。
我接着转向那个榜眼,道:“我再问你,各处为大周之足?”
榜眼愣了愣,“足……足是用来走路的……走路的话……”
“一双脚,除了走路之用,更重要的站立。只有底盘牢固,方可屹立不倒。今我大周四邻,东有靺鞨、高丽,北有契丹、突厥,还有西边的吐蕃,南边的南诏。但纵观这些小国,唯突厥和吐蕃最为凶悍,扰我大周边境已久。四境不安,则国本不稳,所以依我看来,毗邻突厥的陇右道和紧邻吐蕃的剑南道分别为我大周的左右足,榜眼可有异议?”
这位榜眼比先前那个探花郎脾气大些,冷哼了一声,不理人了。
我笑了笑,最后来到一身红衣的新科状元面前,抬头看上去。那张姣好的面容上处变不惊,仿佛对方才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我彼时还是少年心思,就是看不惯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收了嬉笑模样,存了心思要让他难堪:“那在状元郎看来,各处为我大周之肩?”
状元郎不卑不亢,回我道:“洛阳。”
我愣了下,“为何?”
“按照你的说法,肩的作用无非是支撑头部,平衡肢体,而洛阳作为我朝的东都,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既连着着运河,又是长安城的最后一道屏障,肩这个位置舍他其谁?”
这个状元郎倒不是个单纯的绣花枕头,我又问了胸和腹,韩棠分别拿出潼关、巴蜀作答。我见这些难不住他,起了歪心思,“何处为我大周之尾?”
韩棠目之所及地顿了一下,凝眉看我:“尾?”
“正是尾巴的尾,”我冲他一笑,“状元郎可要想清楚了再作答。”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要按照我那套推法,我相信韩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可难就难在无论韩棠把谁放在“尾”这个位置上,都得得罪人。我倒要看看,这位新登科的状元郎有多大的能耐,人还没入仕呢先把敌树上。
“看来还是小书更胜一筹,”庭上之人忽然爽朗大笑,打破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
皇上有意为他解围,我也不好再步步紧逼,拱了拱手退回席上,继续跟我的鸽子蛋纠缠。
最后他们三个人一个进了工部一个进了礼部,唯有韩棠深得陛下器重,直接入了翰林院。一战成名的我也被应允,来日不必科考,翰林院里给我留了位置。
时隔多年,如今他是御前红人,我成了那个站在庭中窘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