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番外(143)
老相爷端着茶杯直笑:“这就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倒是有儿又有孙,也没见你享清福。”
阿福叔“嗐”了一声,“我就是个劳苦命。”
“我知道你孩子们孝顺,在城郊置办了宅子,一直想接你去住,”老相爷道,“你要不就去吧,反正有玉哥儿在这儿,我也不至于死在家里头没人知道了。”
“瞎说什么呢,”阿福叔当即就翻了脸,“我怎么着还得再伺候你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你别想赶我走!”
老相爷幽幽叹了口气,“想我攒下的那点微薄的俸禄,还得养活这一大家子人。”
我心里有愧,杵着扫把道:“我以前在柳铺的时候摆过摊子卖过菜,我看后院还有空地,等天暖和了撒上菜种子,等长起来了我可以拿到东市门口卖。”
老相爷和阿福叔对视一眼,都笑了,阿福叔摆摆手,“你听他胡扯,他那点俸禄从二十来岁就开始攒,在兴庆宫里蹭吃蹭喝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花过自己的银子。现如今攒下的积蓄,在长安城里买三套宅子不成问题吧?”
“我可是个清官,”老相爷撇着茶沫垂眸道,“长安城这地价我可买不起。”
阿福叔掂了掂手里的茶杯,“这是越州青窑吧,我前几日途径博古斋好像还看见过,这一套少了五十两可拿不下来。”
“六十两,我好说歹说掌柜才肯卖给我,”老相爷拿着茶杯啧啧称赞,“你看看这胎骨,这釉色,仙人采得三秋翠,千峰碧色比不来。也就这套茶具,配得上今年新采的头茶。”
“得了吧,去年新茶下来时你也说要配新茶买了那套青釉暗刻花汤瓶,现如今还不是摆在博古架上落灰。”
“哎呀,这釉色真好看呀,真好看。”老相爷开始装聋,“这茶都比之前好喝了。”
我掐指算了算自己卖菜的话多久才能买上这么一套茶具,拎着扫把默默退了出来。
暮春三月,家里来了位稀客,小莺儿去开的门,看着门外的人愣了半刻之后突然开始大喊:“玉哥儿!玉哥儿你快来!你看是谁来了!”
我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着急忙慌赶过来,只见门外站着一人一狗,那只狗通体雪白,体型健壮,伸着舌头看着我。
“将军……是将军!”小莺儿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大白狗,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是将军回来了!玉哥儿你看,是将军回来了!”
大白狗被小莺儿抱着,冲我叫了两声,我伸手上前,将军立马拿头来蹭我的手。
“少爷让我留在柳铺把将军找回来,我在山上找了好几个月才找到它,”说话的是阿恒留在柳铺的那个小随从,“一找到我就赶紧带它回来了,总算能离开那个小破镇子了。”
“多谢你找到了将军,”我冲人郑重道了谢,“柳铺怎么样了?”
“战火快烧到那里了,好多人家都搬走了,”小厮道,“我反正是一天都不想在哪里多待了,还是长安好啊,繁华安稳,什么都有。”
我又冲人道了谢,请示老相爷之后把将军留下,在后院一棵刚发芽的山楂树下给他搭了个狗窝,当天晚上给他炖了一大锅肉汤。
夜里我开始盘算,我还有小莺儿,如今再加上将军,继续在这儿蹭吃蹭喝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我左思右想,后院的小菜园还是得搞起来,不说能卖多少钱,至少以后家里就能吃到新鲜的菜了。
没成想隔了几天,我的菜地还没垄起来,就又有人来敲门了。
还是小莺儿开的门,过了会儿来菜地里叫我:“玉哥儿有人找你。”
“找我?”我愣了愣,放下锄头来到前院,看见来人愣了一愣。
片刻后我抖了抖身上的土,冲人行了一礼:“徐公公。”
来人正是徐明,上下看了我一眼笑道:“柳公子,换身衣裳跟我走吧,皇上要见你。”
我跟在徐明后头一路进了银临门,徐明此人难怪能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么些年,行事谨慎嘴又严,一路上只字不提皇上为什么要召见我。
他那条腿好像确实有疾,仔细看的话是微微有些跛,但这人深知如何规避自己的缺点,步子迈得小而稳,若不是知道他这条腿受过伤,压根看不出来。
“你最近在老相爷家还住的惯吗?”徐明突然开口问道。
我愣了愣,回道:“住的惯。”
“你好福气啊,”徐明道,“老相爷如今退隐在家,皇上想见一面都难,你能侍奉左右随时见到他老人家,可是让我都好生羡慕呐。”
“老相爷人很好,”我低头道,“我很感激他。”
“其实今日这趟差事本不必我亲自去的,”徐明又道,“你可知为何是我去接你?”
徐明如今身为陛下近侍,又是内侍省的大太监,自然不必干这等小事,我摇摇头:“还请公公赐教。”
徐明在前头波澜不惊道:“在白水城为难过你的那个胡庸,叫我一声干爹。”
我想起被阿恒斩首了的那个胖太监,心里顿然,这是找我算账来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徐明笑了,“是他自己擅离职守,妄自揣度上头的意思,最后才自食恶果,谁也怪不得。这些年我也老了,有些拦他不住,当时在白水城让柳公子遭了罪,我在这里替他赔个不是,还望你念在他已经以死谢罪的份上便不要计较了。”
我轻轻眯了眯眼,大致猜出来陛下这次叫我来的目的,问道:“徐公公是希望我不要跟胡庸计较了?还是……不要跟他背后的人计较了?”
“柳公子是个聪明人,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徐明在前头笑道,“但请柳公子记住一句话,虎毒不食子呐。”
第136章 对弈
进了紫宸殿我在外间跪下,徐明进暖阁通传:“陛下,柳公子来了。”
“小书,来,”里头的人唤我。
我起身入内,见那九五之尊穿着一身宽松的长袍坐在明黄锦榻上,手边放了黑白两色棋子,正对着满盘焦灼的局势凝眉沉思。
我立在一旁又等了一会儿,只听得一声棋子落篓,皇上笑了,“徐明,你过来看看,这盘棋如何?”
徐明凑上去瞅了一眼,抿嘴笑道:“奴才一介粗人,哪懂得这些呀,一看见这满盘的黑白子眼都花了,还是让柳公子看看吧。”
“你呀,就是懒,朕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学学这黑白场上的门道,你就是不往心里去,到头来还得朕自己跟自己下,”皇上指着徐明点了点,又冲我招招手,“小书,你来。”
我凑上前去,只见方寸之间黑白互相厮杀,双方势均力敌,正斗得如火如荼。黑子穷追猛打,白子以柔克刚,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心思,却没想到是出自一人之手。
我冲皇上拱了拱手,直言道:“黑子输了。”
“哦?”皇上扬眉看我,“黑子大龙已成,局势大好,你怎么说它输了?”
“黑子太急功近利了,基础没打好,就想着一飞冲天,却正好落入了白棋的陷阱之中。只要在这……”我在棋盘上一处空地点了点,“断它一下,就能把这条大龙拦腰斩断。”
皇上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可算是来了个懂棋的人了。徐明,清场,朕要跟小书好好来上一盘。”
徐明上前递上一杯热茶,迅速将黑白子归拢到各自的棋篓里。杯茶饮尽的功夫棋盘上已经清空了,黑白分明的两篓棋子摆在正中,陛下把黑棋推给了我,“你来,执黑先行。”
我把棋篓子接过来放在手边,棋子是上好的墨玉制成,一百八十一颗黑子系由一块籽玉所出,颜色一致,打磨得圆润光滑,触手温润,一点儿也不冰。
我却突然怀念起我们在河边捡到的那些颜色不均、形状也不规则的鹅卵石来。
我斟酌片刻,落子右下星。
皇上笑了笑,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