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薄情(36)
日子久了,积压着心事便吃不下饭。
昌平伯着人看过,也开了几味调理的方子,苦药入喉,非但没有激的他敞开胃口,反而叫他呕吐不止。
那日他坐在松树下看书,便是日光充足的时候,高宛宁提着食盒朝他走来,精致的果子,香气扑入鼻间。
“小郎君,这是藕粉山楂糕,酸甜可口,开胃消食,你尝尝。”她手指纤细,捏起一块方糕递到他嘴边。
顾云庭低下头,她忽然伸手揉揉他脑袋笑道:“你若是不喜欢,可再尝尝这道,虾仁川穹酥饼,甜咸可口,活血行气。”
粉嫩的指甲几乎擦着顾云庭的唇,他终于张开嘴,含进那块方糕,方糕的味道他一直记得,鲜美甜咸,还有她身上的香味。
......
圆桌上的果子不如新做出来的香浓,但仍旧是好吃的。
邵明姮捏起一块藕粉山楂糕,放进嘴里品尝,她知道自己的话惹得顾云庭沉郁,便闷着头,专心吃掉他特意买回的东西。
她想:郎君真可怜。
得不到嫂嫂便成了他的执念,想必现下已经把自己当做嫂嫂,买了她生前最爱吃的果子,这般宠爱讨好。
果子有点干,她摸过来茶盏啜了口茶,接着吃,因为太过沉默,邵明姮悄悄抬起头,对上那双幽深平静的眼睛。
她打了个激灵,忙低下头去,用力咬掉方糕。
她这两日总想起三郎,梦里也是,但三郎离她很远,每当她往前靠近,三郎便冷着脸走开,她知道自己对不住三郎。
眼眶发热,邵明姮抚着脸颊,不声不吭的想着,高静柔临走找过她,言语间不乏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虽说的委婉看似客气,实则句句劝她不要痴心妄想,错付钟情。
她还给自己一封信,说实在可怜她,不忍心见她被蒙在鼓里,有些事务必要同她说清楚。
高静柔不知,她要说的事邵明姮一早便知道,不仅知道,还利用这一点求得了顾云庭的收留,她不会生气,更不会伤心,本就是一笔交易,你情我愿。
顾云庭是个极好的东家,给了她想要的东西,也没有古怪不雅的癖好,他信守承诺,专一深情,虽说把她当成嫂嫂的替身,但至少不用担心他与旁的女子鬼混,或是去青楼教坊与女娘们调/情,自然也不必担心会有乱七八糟的带下病。
何况,邵明姮每每看到他,总觉得像在看三郎,三郎英俊魁梧,顾云庭身形瘦削,三郎矫健爽朗,顾云庭沉默寡言,唯一相像的地方,便只有那双深情的眼睛,像极了,尤其在他笑起来时。
可惜,他很少会笑,这不像三郎。
下颌被捏住,邵明姮被迫仰起头来,她腮颊鼓鼓,杏眼圆溜溜的,盛满细碎的亮光。
顾云庭居高临下看着,眸色清冷。
他很想问,高静柔留给她的信中,有没有提到宛宁,有没有说她是宛宁的替身,邵小娘子看到那样的话,又是作何反应。
他拂动拇指,终是什么都没问。
进府的时候,她便什么都知道,才会故意画那种妆容,引/诱他撩/拨他。
说到底,他们之间无需解释。
她予他身体,他予她请求。他不欠她,更不必说这些可有可无的闲话。
钳制松开,顾云庭面无表情出门。
邵明姮有些怔愣,她慢慢咀嚼着糕食,觉得下颌有点疼,跑到妆奁前一看,果然,皮肤上是他留下的指印。
嫂嫂是他心里的痛,不可提,不可碰。
绯红的石榴花快要开败,枝头已经能看出微鼓的果子,地上落了一片,兰叶正在清理花草。
邵明姮看见那片花,沉默了少顷,随后走上前从枝头摘下一朵,别在发间。
兰叶笑:“姮姑娘簪这鲜亮的花显得皮肤更白净了呢。”
邵明姮莞尔,又与兰叶捡了些拿回屋里,看书时夹在其中,做成干花。
今日是她的生辰,她和三郎的生辰。
傍晚,顾云庭从外面回来,面色不虞径直去了书房。
这些日子以来,他又恢复之前的冷淡,偶尔与他说话才会开口附和一声,也只几个字罢了。
邵明姮提心吊胆了两日,见他没有收回给自己的权力,便又放宽心,从书房搬回来一摞案录,摆在床头继续琢磨。
宋都督身边有几位参军,她记不全,但有两位她印象深刻,一个很高很瘦,一个略显矮胖,当时也是因为体型缘故,她才留心问了嘴,但在刑部的案录中,没有这两个人的名字。
她跟顾云庭说起时,那人不冷不热的嗯了声,像是毫不关心。
邵明姮看他不愿搭理自己,便不自讨没趣,柔声与他说道:“郎君,我出去一会儿,不久便回来。”
“嗯。”
顾云庭连头都没抬。
邵明姮戴着帷帽,出门便发现秦翀在身后四五丈的地方跟着,她感激地作揖,秦翀不自在的咳了声,表示收到。
回来后,秦翀被叫到书房。
“姮姑娘沿着河畔走了小会儿,然后又去吃了盏茶,好像还要了几个毕罗,去面馆吃了碗清汤面,最后逛铺子时,买了笔墨纸砚,再没别的。”
顾云庭奇怪。
他又看了会儿书,起身回到屋里。
邵明姮正坐在案前写字,腰肩笔直,广袖被攀膊束到肘间,她捏着笔,神色凝重,落笔时很是小心,但似乎不满意,地上扔了几个纸团。
顾云庭捡起来,剥开,看到里面的画,又看向邵明姮。
她将笔放在笔搁上,弯腰将扔的纸团悉数捡起来,“我本想待会儿再收拾的。”
顾云庭铺开画,指着上面的石榴花问:“画的很好,怎么揉烂了?”
“没想好要画什么。”
顾云庭依次打开其余几幅画,发现她画工精湛,薄中有厚,行笔洒脱,画的内容都不一样,有竹林,有石榴树,还有高山流水,骏马奔腾....
“也是你哥哥教的?”
“起初是哥哥教的,后来他看我喜欢便请了个师父教我。”
“你是在画扇面?”顾云庭翻看了少顷,发现每幅画都是一样尺寸,与那扇形很是吻合。
邵明姮点了点头。
“邵怀安如今很安全。”
“多谢郎君。”邵明姮昨日收到岭南的信,哥哥说现下在一处僻静的宅子里,虽然不能随意走动,但是有书有墨,他便觉得很好,叫她不用担心,还问是不是她托人打点过。
邵明姮便回他是,道与申萝借了银钱典当,所以那些胥吏才会厚待他。至于住处,她自然没有如实相告,只跟哥哥说还在申家借住,哥哥没有起疑心。
之前哥哥发生了什么,无论邵明姮怎么问,他都不肯说。
但顾云庭告诉过她,有人想浑水摸鱼趁乱杀了邵怀安,多亏被人发现,侥幸活了下来,邵明姮心惊胆战,知晓哥哥安全后,便也不再追着问。
“你要用笔墨,书房中有的是,不必出去买。”他忽然开口,盯着桌上的毛笔,乌木羊毫,也不是什么精品。
“好。”邵明姮虽这么说,还是小心翼翼将新买的几样收进匣中。
她画扇面,要用自己的笔,自己的墨,确定好要画的东西,才敢往那棕竹扇上落笔,三郎的东西,不能用顾云庭的笔来糟践。
夜深人静,邵明姮见他迟迟不睡,便举着灯盏进门,将四下的灯烛吹熄,又走到床前,熟稔地抽出他手里的书卷,放在床头案上,柔声道:“郎君,你该歇了。”
温和的一阵风,烛火跳跃了几下,倏地灭掉。
房中只她周身萦绕着光晕,昏黄一团。
顾云庭静静看着她转身,打了个哈欠走向外间罗汉榻。
邵明姮的手落在门框时,颈间猛地一热,顾云庭不知何时朝她奔来,从后环住腰身,潮热的气息激的她打了个哆嗦,下意识便去扣住他轻挪的手臂,想往下拉,但他箍的很牢。
“郎君..”她声音发颤,扭头,却被顾云庭衔住唇瓣,欲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被他抱着垫起脚尖,她手里举着灯,不敢乱动,顾云庭的手移到她双肩,将她整个儿转过身来,面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