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薄情(26)
“我管教外室,你不要插嘴!”
顾香君气呼呼拍在扶手上,震得手心直疼。“府中奴仆若是偷盗,我是可以做主发卖出去的。”
“三娘,郎君...”罗袖实在头疼,刚一开口就被顾香君呵斥,“你再多说一个字,我把你一起卖掉。”
她以为邵明姮会怕,至少在听到发卖时会神色慌乱,但她没有,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副随便你说什么的表情。
“去找牙婆!”
“三娘,我是平民,不是奴籍,你没有权力发卖我。”
顾香君登时哑了火。
高静柔叹了声,将小扇抱在怀间说道:“三娘哪里是真的要发卖你,不过想要出出气,这才被激的说了重话。
邵娘子也是,郎君收留你做外室,你便要拿出外室的身份,不能总那么颐指气使,便是主子要打你,罚你,你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她这番话骤然点醒气昏头的顾香君。
是啊,她卖不了邵明姮,但她快要罚她啊!
“我不跟你计较,但你犯上便该受到惩戒,你去站在院中央,站满四个时辰,不许喝水不许吃饭!”
“这太阳如此毒辣,邵娘子能受得住吗?不如你松松牙,跟三娘认个错,三娘也不会跟你动真格的。”高静柔说的滴水不漏,日后即便顾云庭回来,也拿不到她短处,毕竟她劝过顾香君,也给了邵明姮请罪的方式。
是邵明姮不肯服软,且站在日头底下几个时辰而已,身上留不了伤疤。
今日无风,天湛蓝,日头烈烈如炽火一般。
邵明姮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头皮发疼,但还好,她身子骨算得上强韧,从前跟父兄到处奔波,风里雨里都能扛得住,何况只是干站着。
她擦了把汗,阖眸继续站立。
......
“他不去?他为什么不去?”顾香君急了,拍着桌子团团转,“崔远不是提前几天就答应他们,会去赴宴吗,怎么就反悔了。”
高静柔抬了抬眼睫,轻声说道:“或许崔远觉得高攀不上三娘。”
“书呆子。”顾香君绞着帕子愤愤道,“我打听他消息跟了好几回,他就像看见鬼似的,没等我靠近就跑了。”
“哪有三娘这么好看的鬼,竟瞎说。”
“静柔,你帮我想想法子,怎么才能见着他。”顾香君摇晃高静柔的手臂,满脸无奈。
“三娘看上他是他的福气,既然你找不到他,不如叫他主动来找你。”
“怎么说?”
“三娘忘了自己如今住在哪里吗?顾郎君的宅子往外送邀帖,谁敢不来?”
顾香君只觉得船到桥头,乌云拨日,立时亲笔写下邀帖,着下人送出去。
她摇着团扇顿觉神清气爽,走到廊庑下,瞥见纤纤一抹莹白,不由得蹙眉生气,原想快步走过去,却听高静柔笑盈盈说道。
“邵娘子的皮肤白腻如雪,那棵大槐树都不忍她被晒黑。”
顾香君拧眉抬头,果然看见随着日头倾斜,槐树的影子罩在邵明姮身上,她停下脚步,转头疾步走去。
“往后站。”
邵明姮睁开眼看她,清亮的眼眸波澜不惊。
顾香君鼓了一肚子话,准备驳斥她的纠缠,可邵明姮什么都没说,温顺乖巧的站过去,倒让她无处发泄,只得哼了声,愤愤离开。
高静柔余光扫到她的面颊,捏着扇骨的手攥到发狠,别人晒一会儿脸就变红变黑,她却没有,只出了层薄汗,肤色依旧白净如玉。
顾云庭离开的时机刚刚好,半个月,足够。
足够叫邵明姮灰头土脸离开。
蝉鸣聒噪,单调的“吱吱”声吼得人头脑发昏。
邵明姮抬头看了眼日头,一圈圈光晕如同敝塞的罩子,她咽了咽喉咙,听见有人惊讶地喊她。
“邵娘子?”
声音里带着不确定,但又有一丝期待,崔远有点不敢确认,他缓步上前,直到看清邵明姮的正脸,还未再开口,被杨文叔扥了扥衣袖,提醒:“这是在顾宅。”
顾香君怕他不来,特意下了多份邀帖,都是与崔远关系亲近的同窗。
崔远看着邵明姮,脸颊染上微红,局促不安地搓着手掌。
“邵娘子为何烈日下暴晒?”杨文叔挡在崔远前面,作揖问道。
“休养生息。”邵明姮掀开眼睫,腰身站的笔直清秀。
站在最末的窦玄笑了下,不由打量起面前的小娘子,他见过几回,每次都没说得上话。
窦玄父亲任金陵通判,去年开春母亲为他相看女子,其中便有邵家小娘子,那会儿母亲还感叹,道若是求娶恐有高攀之意,但邵小娘子长得粉嫩水灵,她见过一回便想娶来做儿媳。
彼时窦玄不以为意,今日见到,难免回想当日之语,颇为唏嘘。
....
顾香君换了身鹅黄色团花广袖夏衫,束着月白腰封,一双眼睛直直盯在崔远身上,她拂动流苏,露出欢喜的笑颜。
“各位郎君到膳厅来。”
崔远左侧是杨文叔,右侧是窦玄,饶是如此,对面那双直勾勾的眼睛也叫他浑不自在,很是烦恼,来之前他便怀疑是顾香君的主意,可下帖子的人是顾云庭,他只好硬着头皮赴宴。
进门后得知,顾云庭去了外地,便知上了当,想扭头就走断不可能。
“崔郎君,你为何不敢看我。”顾香君侧着小脸,越看越觉得崔远耐看,当初中榜的人里,只他相貌出众,风流俊朗,站在人堆里犹如鹤立鸡群,她一眼就相中了。
且在她亮明身份后,崔远也没有因为她是陈国公之女而攀附巴结,反倒敬而远之,如此看来,品行是极好的。
崔远耳根子发热,往屋外瞟了眼,看见站在光下的人,他忙转回头。
“三娘矜贵,我不敢直视。”
“我允你抬头看我。”顾香君是陈国公晚年得女,且是家中唯一的女儿,素日听得话都是阿谀奉承,极尽讨好,久而久之便养成了高姿态,总喜欢以俯视的角度观察对待旁人。
崔远这么说,她真以为是崔远不敢高攀,而不会去想,其实崔远只是找了个委婉的说辞拒绝她的亲密碰触。
窦玄和杨文叔换了个眼色,替他解围。
两人聊起顾云庭,问他何时归来,又说了些许妥当不失身份的客套话,总算将顾香君的注意力从崔远身上挪开。
顾香君命人去凌阴取来秋露白,三杯两盏下肚,桌上气氛便有些灼热。
崔远心中有事,借口如厕出门,他不敢给邵明姮惹麻烦,故而只偷偷斜觑了两眼,就倏地别开视线。
岂料这一幕被高静柔看到,她心思细腻,当即便觉出有些不对劲。
入夜后,高静柔看似无意提了嘴。
顾香君的音调猛地拔高:“不可能!”
“我也是胡乱猜测,没有最好,但假若真的如此,那么崔郎君推辞三娘也不难解释了,毕竟邵娘子貌美娇嫩,徐州城多少二郎争相追逐,当年嫡姐大婚,我亲眼目睹过好些人对她献殷勤。”
“崔远会为了个外室,拒绝我?”
顾香君觉得自尊受到伤害,当然,她是不相信的。
“不如明天找人暗中查查?”
顾香君扭头看向高静柔,她觉得好笑,高门贵女跟外室,只要脑子没问题,都知道该怎么选,但万一——
“仔细着查,别弄得人尽皆知。”
“你放心。”
顾香君知道高静柔的小心思,但她并不排斥,反而很是受用。高静柔是庶女,但也是昌平伯府受宠的庶女,当初若不是二哥偏执地喜欢高宛宁,没准昌平伯就把高静柔许给二哥了。
如今高静柔为了嫁到顾家,放低身段讨好自己,于她而言,横竖都要有嫂嫂,至少高静柔嫁过来,不管做正房还是妾室,对她都没有坏处。
楹窗半开,邵明姮裹紧薄衾,许是在烈日下站的久了,现下觉得有点冷,她打了寒颤,好像有一股凉风沿着脊背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