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不生气了。

姜榷记得公会群最近很热闹，因为战燃陆陆续续招进来不少人。

战燃和lust都暂时没有对外宣布公会里有姜饼人的存在，姜榷也一直在群里保持着潜水状态。

但是他偶尔会窥屏，因为lust偶尔会在群里冒泡。

然后姜榷就发现自己的徒弟是个每天都很多话的人，而且说话很有意思，能把姜榷逗得直乐。

他印象很深的是有个女生在群里问大家，一般在哪里可以买到三文鱼。

【lust】：不如问问房子或者学校附近的猫咪？

【lust】：它们肯定有, 找它们买

当时姜榷真的被这人可爱到了。

但是贺欲大部分时候还是跟那个年纪的其他男孩一样, 很皮。

在姜榷的印象里, lust是一个很快乐的人, 外向主动, 擅长交际, 而且家境优渥。

姜榷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让lust发短信告诉自己，他真的很不开心。

于是姜榷又耐心地敲着小灵通的九键，想回复短信。

结果他摁下发送的那一秒，界面跳出来四个字：“发送失败”。

这个反馈姜榷熟悉。

是他手机欠费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姜榷愣住。

小灵通微弱的光甚至照不亮卧室的一个小角落，姜榷抬头看看窗外的倾盆大雨和朦胧的月光，沉默了一会儿。

手机上显示时间是1:23。

完美的睡觉时间。

贺欲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比如那天夜里姜榷脚踩着破旧的吱呀乱响的自行车，奋力地瞪着轮子，在厚重的雨幕里驶向可以交话费的电话亭，不出意外地看见电话亭大门紧闭，空无一人，暗如鬼魅。

然后姜榷在凌晨一点多的乡间泥泞小路上，披着雨衣，耳边呼啸着雨水拍击的声音，去了网吧。

好在网吧还开着，真的很难得。

但是那一瞬间姜榷只觉得自己幸运。

“诶？？？一帆？”王姐看到门口被淋成落汤鸡的人影，刚要走出去确认就被一道惊人的天雷震得又缩回了店里。

她连忙招手：“是一帆不？快进来！！快快快，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跑来了？外头这么大雨！哎哟！还这么大雷！我的天爷！”

她吓坏了，捏着姜榷胳膊确认他没缺斤少两。

姜榷说自己是来上网的，王姐“啪”一巴掌打在他背上。

“你这孩子学坏了？大半夜偷摸着跑出来上网？？”王姐抄起门口的扫帚要给人打回去。

姜榷躲闪：“不是，不是！我那个，我手机欠费了，我朋友发短信说他心情不好，我没办法回复，因为很担心，所以想上Q/Q问下情况。”

王姐一听，要打人的手又收了回来。

“朋友？”王姐惊讶，“一帆交到朋友啦？”

作为女人，王姐更细心点，她挑眉，打趣：“真是朋友？这半夜三更一条消息能让你魂牵梦萦，冒着大雨跑来我这就为了上网回个消息，不是朋友吧？”

“是喜欢的人吧？”王姐得意，自以为戳穿了少年的心。

姜榷一愣，没搭腔。

“是朋友。很珍惜的朋友。”姜榷摸摸后脑勺，笑了下。

王姐也心疼这孩子，给他递了毛巾让他擦身子：“那你擦干净就去开台机子看看吧，别弄得太晚了，等雨停了再回去。记得回去动作轻点，不然你爸要是知道这事，得打断你的腿！”

姜榷感激地点点头。

他其实都不知道这个点lust还在不在线。

但他就是觉得不管外头是刮风下雨还是冰天雪地，他不亲自确认一下小谷的情况，他不安心。

姜榷开机后抖着手上了Q/Q，连带着飞车也上了。

Q/Q上lust的头像是黑的，但是飞车里的好友列表，名为lust的人却在线。

状态显示他在305休闲区玫瑰夜。

姜榷一下都没犹豫，直接找了过去。

【玩家姜饼人进入休闲区，祝您游戏愉快。】

这个点，整个305线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贺欲一个是姜榷。

【lust】：？！

【lust】：阿帆？

【姜饼人】：你还好吗？

贺欲看到这句话，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lust】：我给你发短信你没有回我，我以为你已经睡觉了

【姜饼人】：突然醒了，一看到你消息就上号来看看

【姜饼人】：怎么了？

他就这么轻飘飘问了一句，贺欲积压在心底一天的郁闷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口。

“阿帆。我的中考成绩出来了，考上了想进的学校，但是没有考上想进的班级。”

“可能我这样说你会觉得我傻逼？”

“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

“我妈妈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其实我一直很害怕如果有一天她把我丢掉了怎么办，反正我是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便宜儿子。”

“我十岁之前过着很粗糙的生活，十岁之后突然变成了小少爷。”

贺欲开始练习钢琴，开始学礼仪，上的是国际学校，还能同时学好几种语言。

“我怕让她失望，怕自己不被喜欢了。我其实更怕有一天我会不喜欢我自己。”

贺欲说了很多，甚至把他不敢当面对着铁哥们夏灼说的话都说给了屏幕外的另外一个陌生人听，因为没有见过面，因为还不够了解彼此。

他反而敢敞开心扉。

“这是我不开心的第一个原因，今天还发生了一件让我很恶心的事情，我觉得这个家庭真是虚假得让我想吐。”

“你敢相信，我舅舅和我妈也没有血缘关系，我妈也是被领养的。我的.....外公外婆？他们去世得早，把舅舅托付给了我妈。因为这个原因我萝卜妈对舅舅特别好，好到包容他的一切，甚至掏光积蓄给那个男人还赌债。”

“结果我舅舅还在外头把别的女人肚子搞大了。”

“意外流产后又花钱消灾，听说那个女人还得了抑郁症。”

“我不理解，阿帆。为什么人会明知有错还一错再错？”

..........

姜榷看贺欲说了很多很多，全程都是贺欲噼里啪啦地打着字发给他看，在休闲区的频道里。

这个世界上的苦难是不可以比较的，因为一旦比较总是会发现更苦之处。但并不是说听上去别人的苦难好像更深邃，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苦难就不叫苦难了。

每个人都在一个环境里，这个环境有自己该承受的苦难范围。

【姜饼人】：不开心的话就看看天空

贺欲愣了下。

【姜饼人】：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飞车吗

【姜饼人】：你现在抬头吧

贺欲照做了。

玫瑰夜之所以叫玫瑰夜，是因为这个休闲区的空间里种满了玫瑰，放眼望去一直绵延到海边，而夜空上仿佛倒映着地面，有闪闪发光的星星簇拥成玫瑰花瓣的形状。

突然地，一切仿佛都刚刚好，夜空中绽放出烟火的特效。

像是命中注定，又像是在二人的掌控之中。

他们看到，火光从无声处攀爬上高峰，在穹顶由带着尾巴的流火乍然间迸发，迸发出圆形的绚烂烟花。

【姜饼人】：我没办法亲自看到的风景，它做出来给我看了

【姜饼人】：我陪你看烟花呢

【姜饼人】：不要不开心啊，小谷

........

他们互相沉默了很久，贺欲才问。

【lust】：你是睡醒了，现在在房间里？

【lust】：姜一帆，虽然好像很矫情但我还是要说

【lust】：谢了

屏幕里，lust的角色突然走上前，对着姜饼人伸出手，然后他从身后掏出一朵玫瑰。

这是飞车休闲区的互动道具，叫“送花”。

姜榷看笑了。

他没告诉贺欲，他是怎么上线回复的消息。

没必要让lust知道。

小谷啦，开心最重要。

祝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