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42)
但秦玄策却有些闲不住,他接到各地驻军日常的报备,去一趟兵部,转头进宫面见高宣帝,自己领了一个差使回来。
等秦夫人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敲定了,皇帝的手谕都颁了下来,命魏王与骠骑大将军秦玄策同去安北都护府,代天子巡防边关。
她也无可奈何,不由埋怨儿子:“前头是谁说的,今年可以在家多陪陪母亲,才没几个月,又琢磨着往外跑,这太平日子过得好好的,何故生事?一个亲王加一个大将军,一起过去巡防,如此大张旗鼓,倒不似你往日作派了。”
秦玄策沉稳地道:“我看了从北边传来的消息,今年关外蒙兀草原开春大旱,胡人的牛羊死了许多,依照往年的情形,东突厥和靺鞨等部往往会到大周边境打个秋风,今年却是风平浪静,眼下入了夏,若旱情不得缓解,担心他们又要生出狼子之心,我打算过去查探布防一番,以备日后变故。”
至于魏王,是高宣帝有意栽培这个儿子,令他去边关守军中露个脸面,不过是陪着秦玄策走个过场罢了。
秦夫人听了秦玄策的话,脸上蒙了一层阴影,她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此番行程可至凉州?”
秦玄策不动声色,尽量温和地道:“凉州毗邻安北,亦是关防要塞,自然要去的。”
秦夫人叹了一口气:“也好,替你父亲和大哥去看看,当地黎庶如今是否安乐如常,别辜负了他们当日拼死守护之情。”
凉州城地处险要,毗邻安北,乃天下要冲,国家藩卫。
五年前,回纥部兵力渐盛,乌介可汗野心勃勃,亲自率军,大举来犯,首战安北失守,数十万敌军直压凉州。
老国公秦勉与长子秦玄川率部抵抗,死守城墙,不使胡马踏入半步。两月后,待秦玄策率援军赶到时,秦勉与秦玄川皆阵亡,血未冷,凉州犹在。
秦玄策时年十五,承父兄之责,少年白甲,铁马长枪,挟哀兵之志迎敌,如修罗煞神,所向披靡,突破重重兵甲,悍然将乌介可汗斩于马下,首级悬挂战旗之上。
是战,凉州城外十里尽赤、白骨成山,回纥大败,仓皇而退。
秦玄策扶棺回京之日,凉州百姓感念秦家父子恩德,满城老幼妇孺相携而出,长跪道旁,涕泪送别。
是故,秦夫人听闻秦玄策提及凉州,想起亡夫和长子,一时黯然伤神。
半晌,她抹了抹眼角,恨恨地道:“你看看,所以我才着急着催你成家,你若能生个一儿半女,将来我也有的指望,你们秦家的男人都是没心没肺的,其实说起来,我当初就不该嫁给你父亲,也不该生下你们兄弟两个,省得如今伤心难过,你还半点不体恤。”
秦夫人素来刚强,轻易不在儿子面前示弱,此时的声音却有些颤抖。
秦玄策也不好受,跪了下来,在秦夫人面前低下头去。
秦夫人用帕子擦了把脸,“啐”了一口:“好了,快给我起开,要去就去,早去早回,但是说好了,这次回来,你必须把媳妇给我娶了。”
秦夫人十分顽强,无论如何,总能把话题给绕到这个上面来。
她越想越伤心、就越说越生气,拍着案几道:“你若再不依从我的吩咐,我就去京兆尹处状告你忤逆不孝,你母亲要被你气死了,我就不信了,这天子脚下,还没个王法了。”
这种情形下,秦玄策不好多说什么,他一脸无奈,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秦夫人就当他是应了,这才把脸色稍微和缓了下来,语气依旧强硬:“我今儿开始就替你好好相看,多寻几户好人家的姑娘给你备着,等你回来,马上给我选一个去下聘,不得再寻借口推脱,听见没有?”
秦玄策听得脸都绿了,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很快起身出去了。
……
秦玄策即将出行,观山庭的奴仆们开始忙碌着为他收拾行装。
阿檀格外殷勤,忙前忙后,把他春夏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的,腰带按颜色分了类别,连腰间的佩饰都按着大小材质给搭配好了,逐一收到箱中,末了,还放了熏衣的松香。
秦玄策拿着安北的地舆图正在察看,看得眉头微皱,但眼角还是瞥见了阿檀的举动,他不屑地道:“那都是什么鸡零狗碎的东西,我出门几时用到这些,你会不会做事?不会就放着别动,叫长青给我打点。”
阿檀只好收了手,把大权让给了长青。
但她不过消停了一会儿,又忙乎起来了,出去给秦玄策沏了茶进来,双手捧着给他:“二爷,您喝茶。”
秦玄策眼睛盯着地舆图,把茶喝了。
阿檀眼巴巴地看了秦玄策一会儿,见他没半分反应,又出去端了茶果子上来,娇滴滴地道:“二爷,您吃点心。”
秦玄策继续看着地舆图,把茶果子吃了。
阿檀搓着手,眨巴着眼睛,等了又等,秦玄策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她掏出小手绢,挤出一点讨好的笑容:“二爷,热吗?我给您擦擦汗。”
秦玄策终于不耐了:“不热、不擦、安静。”
“哦。”阿檀讪讪的,低着头退了出去。
但她还不走,贴在门口,怯生生地探进半个脑袋,张望着。她的眼睛妩媚如春水,那样多情的凝望,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化成一滩软泥。
秦玄策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抬起头来:“你到底想做什么?说。”
第29章
阿檀的声音甜美而柔软:“二爷外出, 得有人跟随伺候您吧,您看看我成吗?我能给您做饭做菜、端茶端水、叠衣叠被、揉肩揉腿,总之,我特别能干, 就没有不会干的活计……”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鼓足了勇气,殷切地恳求道:“二爷, 您能带我出门吗?”
秦玄策的嘴角翘了翘, 很快压下来,端着一脸肃容, 冷冷地道:“你当我出去游山玩水的吗?一路劳苦奔波, 你跟着作甚?”
阿檀有点害臊, 咬着嘴唇,想了一下, 用细细软软的声音哄他,“二爷对我好,我只想每天贴身伺候二爷,片刻都不愿意别离。”
“胡言乱语。”秦玄策听得气血直往脑门上冲, 连手中的地舆图都拿不稳,他干脆把图扔了,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一字一顿地道,“你说什么,敢再说一遍?”
好像马屁拍错了,大将军周身的气势突然变得十分骇人, 如惊涛巨浪, 差点把阿檀拍死在当场。
阿檀吓得“嘤”了一下, 嘴唇抖了抖,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句什么。
秦玄策一拍桌案,严厉地道:“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学蚊子叫,嗡嗡嗡。”
阿檀躲在门缝边,眼眸里泛起了盈盈雾气,她不敢再瞎扯,小小声地道:“我也想出门,我生这么大了,统共就外出了两回,终日抬头看的都是墙内的天,书上说,山河壮美,有日月行川、有大漠长烟,我想象不出那是怎样一番光景,如果……如果能跟着二爷出去看一眼就好了。”
长青在一旁正使唤着丫鬟小厮们打点行装,闻言笑道:“阿檀别闹了,女儿家谁还不是守在内宅安分度日,偏生你心大,什么山河壮美,就你这小身板,风大些都要被刮跑了,哪里能和二爷一般远行,快打住,别惹二爷生气。”
阿檀肉眼可见地蔫巴了起来,头都垂了下去。她是一个艳色无双的美人,如今因为过分沮丧,一脸愁容,恰似烟雨海棠,一颦眉、一低眸,简直叫人心都揪起来地替她疼着。
秦玄策眼里见不得这个,他的手指敲了敲案几,不悦地道:“你学过规矩礼仪吗,这是什么蠢样子,把腰挺直、把头抬起来,不许这般扭捏作态。”
更沮丧了,阿檀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声音都带了点颤,大约转身出门就要嘤嘤哭了。
这个没规矩的婢子,十天里头倒有九天半在矫情作态,叫人头疼,其实一早就该把她扔出去,秦玄策恼火地想着,说出口的话也是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