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139)
秦玄策面无表情:“我是主子,我说的话就是规矩,这孩子合我眼缘,我多疼她一些,有何不可,轮得到你来指指点点吗?”
他不再提方才那个话题,仿佛没有说过,他自顾自地走出房间,命奴仆去把偏殿的客房收拾一下,他今晚去客房睡。
奴仆们不敢怠慢,急急去准备了。
阿檀跟出去,小小声地道:“这府里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不尴不尬的,若因此招来旁人的非议,念念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也当不起。”
秦玄策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我打算收养念念做我的女儿,日后她就是晋国公府正正经经的大姑娘,谁敢非议?谁都没这个胆子。”
这辈子,他要娶的女人只有阿檀,来日,念念自然就算他的女儿,这也没错。
但阿檀听着却怔了一下。
虽说秦玄策在松平县的时候,提过要收养念念,及至后来阿檀和他见了面,闹得兵荒马乱的,这事也不了了之。现如今,他旧话重提,虽然神色只是平常,但阿檀懂得这个男人,他说的话,没人可以忤逆。
她记起了他当年说过的话:“我纳你为妾室,你生下孩子,就记到嫡母的名下”,她心里刺了一下,疼得难受,这是她自己的孩子,谁也不给。
她低下头,低低地道:“我不要。”
“你不要什么?”秦玄策的目光中饱含了戾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当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三番几次忤逆我,没完了是吧?”
阿檀咬了咬嘴唇,她犯起牛脾气的时候,八头牛都拉不回她,“我的女儿,我自己养,不需记在别的什么人名下,二爷的盛情厚意我消受不起,我不要。”
秦玄策倏然回身,怒视阿檀:“原来你觉得我配不上当念念的父亲吗?怎么,她原来那个父亲很好吗,我不配,他配?”
他不想惊动孩子,尽量压着声音,但依旧抑制不住怒火,低低地吼道:“你若找个比我强的,我也没话可说,但你找的那个,松平县令说他什么来着,穷酸书生,不过考了个举人而已,还是个短命鬼,死都死了,你还能对他念念不忘?”
阿檀红了眼睛,睫毛上沾着露珠,要滴不滴的,瞪着秦玄策,强忍着不哭的模样,既脆弱、又倔强:“对,那个人很不是东西,打自孩子生下来,他从来没有养过孩子、也没有疼过孩子,确实不配做念念的父亲,念念如今是跟着我姓苏,那种没用的父亲,不要也罢,我自己养念念,我很能干,我能养她,念念只要有母亲就够了。”
秦玄策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半响说不出话来,用凶悍的目光瞪了阿檀半天。
阿檀的胆子其实就那么点儿大,方才一下子全用光了,被秦玄策那么一瞪,渐渐腿脚发软,像只兔子,毛都要炸起来了,抖啊抖的,又凶又怂,死倔在那里。
秦玄策的手伸了过来。
阿檀下意识地缩起脑袋,“嘤”了一声。
但是,他只是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嘶”,有点疼,阿檀抱着头,后退了一步。
秦玄策的神情又莫名地愉悦起来,好像得到了某种安抚:“不错,总算你没有执迷不悟,念念这么好的孩子,那个穷酸短命鬼自然是不配的,如此,我做她的父亲,天经地义,没什么可说的。”
他拂了拂袖子,下颌微抬,刻意地做出矜持的神态:“你只要记得,这个府里是我做主,我要做的事情,谁也不敢说三道四,你管别人非议作甚,休得啰嗦。”
不,其实他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阿檀不想再多说什么,她抿紧了嘴唇,退回房中。
门扉“叭嗒”一下关上了,过了一会儿,里面的灯也熄了。月光清浅,落在菱花格子窗纱上,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瞧不清楚,秦玄策似乎听到了阿檀哄着念念睡觉的声音,如同檐角下的燕子,趴在窝里,就是这样“咕咕哝哝”的。
阶廊上挂着六角琉璃灯,双宫丝绦流苏微微晃动,烛火将尽,楼阁的影子和树的影子交错在一起,温柔而婆娑,长夜伊始,这周遭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春夜的风轻轻吹来,带着月光清冷的味道和沉睡草木的香气,让秦玄策身体里的那股燥热渐渐地消褪下去。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又抬起脸,看看天上一弯弓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放下面子,鼓足勇气,对她说出求娶的话,她呢,她却说,“我不愿意”,岂有此理,这简直令他恨得几乎发狂,但是,想起她委委屈屈的小眼神,她眼角的小泪花,他又觉得心里抽疼起来。
好似酸甜苦辣,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无从分辩、也无从说起。
罢了,她原本就是矫情性子,扭扭捏捏、哼哼唧唧、这样也不可、那样也不可,他能怎的?再哄她一番罢了。
观山庭的小厨房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明亮洁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窗纱换上簇新的织云绡,鼎鬲釜甑还是昔日用顺手的,灶台上白陶罐里装着蜜蜂和羊乳,气息香甜,筐子里堆满殷红饱满的樱桃,沾着露水,角落里一口大水缸里养着松江鲈鱼和金钩虾,鲜活生猛,时不时蹦达起来,带起泼兹的水声。
长青也依旧蹲在门口看着,絮絮叨叨:“要说这小厨房没了你就是不对劲,如今你回来了才像样,你又在做什么?好些年没见你施展手艺了,别说二爷,连我都着实想念。”
“刚刚送来的樱桃,新鲜着,我打算给二爷做个樱桃煎,我还记得二爷爱吃甜口的,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了,他的口味是否还和原来一样。”阿檀手里忙活着,轻声回道。
早起新摘的玫瑰花,择了花瓣,洗净,合着蜂蜜和羊乳碾磨成酱,熬煮成玫瑰汁,樱桃去了核,捣碎了,和玫瑰汁一同入锅,加白糖与酥油,大火煎至浓稠,再小火收干。
念念有点认生,一刻不离地黏着阿檀,就象一条摇摇摆摆的小尾巴。
这个厨房可大了,比她家的几个房间加起来都大,又高又宽敞,那个大水缸比她的人都高,她好奇地张望着,东看看、西看看,看到长青,害羞地捂着脸,躲到阿檀的身后去了。
软软的女孩儿总是惹人怜爱的,长青笑了起来,有些感慨:“真没想到,你连孩子都这么大了,我当初还以为你会跟了二爷……”
“长青哥,你帮我看着念念。”阿檀打断了长青的话,“她是个淘气孩子,别让她捣乱。”
“好嘞。”长青应了一声,乐呵呵地过来,把念念抱到边上去了,“好孩子,你娘在给二爷做吃食呢,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你可不能闹她。”
樱桃煎起锅后用海棠模子压制成小花饼,红润晶莹,放在纯银的五方食盘中,上面再点缀几朵白色小杏花,果子和花的香气淡淡的,飘浮在空气里,春天的味道甜蜜而柔软。
长青有些感慨,笑道:“你做的东西,闻着味道就是不一样,你走了没多久,二爷也出去了,三年时间,这里冷冷清清的没个烟火气,二爷命人把这小厨房都封起来了,谁也不许动里面一样东西,就昨天你们要回来前,才传了口信,叫人赶紧收拾起来,我看,你若不在,二爷吃饭都不香的。”
阿檀闻言怔了怔,低声道:“我哪有那么大的分量,二爷如今恼我呢,长青哥你别拿我打趣。”
长青来了精神,左右看看无人,压低了嗓门:“要我说,我到现在还不信,阿檀你往日看着柔柔弱弱的,居然能做出那么大胆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你走的时候,二爷差点没气死,把他的剑都折断了,我们私底下都在猜,哪天你若被二爷逮回来,二爷会怎么处置你,啧啧,猜不出啊。”
世人皆说,大将军只爱他的剑,不爱女人。连他的剑都折断了?这得发多大的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