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111)
秦玄策趴着被人抬了进来,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挂着血,下半身更是一片淋漓。
秦夫人一看,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晕厥过去,旁边的人慌忙给她扶住了。
半夏抓过跟着秦玄策出去的一个管事,焦急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今儿是皇上的千秋寿宴,好端端的,二爷怎么就伤成这样了?”
莫说秦夫人震惊,这晋国公府上下都是震惊的,这长安城里,还有什么人能把秦玄策打成这样?
管事张口结舌,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是秦玄策自己淡定地道:“皇上责罚我廷杖五十,小事一桩,不要大惊小怪。”
他不说犹可,这一说,秦夫人直接软了下去,哭着骂道:“作孽啊,你这混蛋小子,做了什么事,惹得皇上龙颜震怒,你不要命了吗?”
好在这时候宫里的几个御医依照萧皇后的吩咐,已经跟过来了,一起围上前为秦玄策处置伤处,把秦夫人的剩下的话都给挡回去了。
秦夫人纵然再心疼,也只能含着眼泪退到外边等待。
小厮们进进出出,端了好几盆的血水出来,看得秦夫人中间晕过去了两三次,好不容易,等到里面的御医说了一声“好了”,秦夫人又一头冲了进去。
秦玄策半靠在床上,松松地披着一件袍子,他的额头打上了绷带,臀部和大腿也涂抹了药物,包扎妥当了。
他常年行军打仗,其实这些皮肉伤都是家常事,并不如何妨碍,萧皇后给的千年老山参终究还是有点用处,他嚼了许多下去,此时脸上渐渐开始恢复了血色。
却把秦夫人心疼得无以复加,她的声音都发抖:“皇上一向你对恩宠有加,怎么今日竟至于廷杖责罚,你到底做了什么?”
秦玄策有些心虚,避开母亲的目光,含含糊糊地道:“我不慎御前失仪,皇上发作过了也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方才容形狼狈,自己也有些困窘,此时收拾清楚了,觉得又是一个光鲜英武的大将军,差不多可以见人了,他重新精神振奋起来,问道:“阿檀呢,快把她叫过来,快点,我有事要和她说。”
此话一出,旁边的奴仆们齐齐安静了下来。
唯有秦夫人震怒:“你都这样了,还记挂着那丫头,问什么问,别问了,她跑了,找不回来了!”
秦玄策呆滞了一下,恍惚间没有听懂秦夫人话里的意思,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看了看左右:“阿檀呢,去叫她过来,你们没听到吗?她是不是又躲在自己房里偷懒去了,快去叫她。”
秦夫人强忍着怒火,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清晰地道:“她一早就跑了,我已经着人报了官,也用你的名头央了京兆府满城搜索了一天,一无所获,这会儿不知道是死是活,总之就是人不见了。”
“不可能!”秦玄策猛地跳下了床,他踉跄了一下,差点又要跌倒下去,旁边的人赶紧过来搀扶,被他恶狠狠地推开了,他一脸惊怒之色,完全不能置信,“谁敢挟持我的人,好大的胆子!我马上带人去找!”
“不是被什么人挟持了,是她私自潜逃,你听清楚了吗?”秦夫人冷冷地道,“还留下了一封书信。”
她转头,吩咐道:“二爷还不信呢,来,拿过来,给二爷看看。”
陶嬷嬷战战兢兢的,拿了几样东西过来,那是一捧银子、一个小布包、还有一封信。
秦玄策不顾其他,一把抓过了那封信。
“君为人中龙凤,吾为道边蒲柳,判若云泥,不堪伺奉君前。前尘往事皆是缘,今日缘尽,君不曾负吾,吾亦不曾负君,两不亏欠,勿憎勿念。就此别过,望君珍重。”
那下面写了个小小的“檀”字。
纸笺上有一些水滴干涸的痕迹,皱巴巴的,她的字迹和她的人一般,秀丽、柔弱,好似写的时候没有什么力气,笔画还有些抖。
秦玄策的手也抖了起来,手背上青筋凸起,他死死地捏住了那张薄薄的纸,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周身的气势倏然变得可怖,如同风雨欲来、乌云摧城,黑压压的堵在那里。
谁也不敢说话,连秦夫人都觉得有些不妥,她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
半晌,秦玄策抬起脸,双目赤红,眼睛缓缓地落到陶嬷嬷手中那捧银子和小布包上,用低沉的声音发问:“那又是什么?”
陶嬷嬷额头上出了一些汗:“这堆银子,数了一下,正好一百两,那丫头刚来的时候,我和她说过,我们府里奴婢的赎身价是一百两银子,这大约是她平日里积攒下来的。还有就是,那个……”
后面还有一个小布包,陶嬷嬷不太敢说了,犹豫了起来。
秦玄策上前去,抓起那个小布包,抖了一下,里面包的一样东西掉了下来,“叮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秦玄策僵硬地、艰难地俯下身,捡起了那样东西,那是一枚钥匙,他曾经亲手放在她的胸口,对她说“我的东西,就是你的”,可是,她连这个也不要了。
秦夫人叹了一口气:“阿策,不是我说你,都怪你平日自己把她纵容得太过了……”
秦玄策突然走了出去,走得又急又快。
秦夫人急了起来:“阿策,你去哪里,你还伤着呢,别胡闹,来人啊,快把二爷拦住。”
可是,哪里有人敢拦秦玄策,他此时面无表情,宛如修罗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骇人的煞气,没有任何人敢直视他。
他气势汹汹走到阿檀的房中,“砰”的一脚,直接把门踢破了,闯了进去。
里面空无一人,朦胧的月光从门窗中照进来,一片素白,干净的案几,案上摆着一个黑陶小瓶,瓶中斜插一截枝条,枝条的影子落在地上,更显寂寥。
“掌灯!给我掌灯!”秦玄策暴怒地喝道。
奴仆们忙不迭地挑了几盏灯进来,把屋子照得雪亮。
秦玄策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狂乱而凶狠,他暴躁地在屋子里翻找,推倒了桌案、扯下了床帐、踢翻了衣柜,厉声叫喊她的名字。
“阿檀、阿檀!你在哪里?出来!给我出来!”
她当然不在,屋子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花和果实混合的香气,柔软、又带着一点点甜蜜,这味道也在慢慢消散。
秦玄策愤怒地掀起被褥枕头,一股脑儿扫在地上。
被衾下面,露出了他的一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上面放着一幅仿佛是帕子的东西,鲜亮的草绿色,四四方方的一小块。
秦玄策伸出颤抖的手,把那帕子拿了起来。应该是她自己做的,四边的线脚缝得歪歪扭扭的,中间绣了一只奇奇怪怪的东西,大大的脑袋,两个小翅膀,莫约是只蝙蝠,丑得令人发指。
他的手指收紧了,把那帕子死死地拽在手心里,急促地喘着粗气。
倏然,他将帕子塞到怀里,转身又回到自己房中,从壁上摘下那柄“睚眦”剑,带着骇人的肃杀之意,大步走了出去,厉声喝道:“玄甲军何在?”
秦玄策的一队玄甲军卫兵向来不离左右,回到观山庭,他们一般只在外院候着,此时闻得大将军召唤,立即步伐铿锵地跑了过来。
秦夫人本来还想阻拦,陶嬷嬷壮着胆子在后面拉了她一下,轻轻摇了摇头。秦夫人怔了片刻,又急又气又无奈,长长地叹息着,颓然坐了下来。
秦玄策出府,立即召唤人马,他的玄甲军向来驻扎在城外,听得飞骑传召,疾速调集部分精锐士兵奔赴过来,五千人分成几十部,分头各处搜寻。
这帮久经疆场的战士与京兆府等处的普通卫兵又不同,他们骑着高大的战马,持着锐利的金戈,浑身带着杀伐之意,煞气腾腾的,扫过长安各处街巷,把长安的百姓惊得魂飞魄散,所到之处,一片慌乱。
京兆府尹朱启闻讯,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在横门大街追上了秦玄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