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春/明月咬春(74)
眼神中带着探究,望向正在烧纸的二人。
“镜容,你怎么了?”
他轻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凝望着那火光。片刻,低声道:
“我想去拜访拜访余家人。”
少女稍稍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镜容定也觉得这户人家十分可怜,去送上关怀是应当的。
谁叫他是救苦救难、关爱世人的镜容圣僧呢。
他们站在不远处,等那两个人烧完纸。
余大郎的脚有些跛,得二娘扶着,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身来。
他们也看到了树下的镜容与葭音。
“圣僧,夫人?”
对方面上依稀挂着泪痕,眼中有错愕之色。
面对眼前这两位泉村的恩人,余家的人也是分外客气。葭音与镜容并肩走着,跟着大郎二娘进了屋。
屋子不甚大,也不算是特别小。
虽然看上去十分简陋,却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温馨之感。
若没有那件事,这定然是一户十分幸福美满的人家罢。
葭音暗暗在心底里感叹。
一走进屋子,她就看见坐在房间正中央、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听见动静,老者缓缓转过头,眼神木讷,在看见葭音的那一瞬,原本死气沉沉的眼底里突然激动地泛起一层波澜。
“三、三娘……我的三娘……”
余大郎上前,安抚着母亲,“阿娘,这不是三妹,是林夫人,是咱们村的大恩人。”
言罢,又十分抱歉地转过头,同葭音解释道:“三妹出事时,也是与夫人一般大的年纪。我这个母亲岁数大了,时常想念三妹,遇见年龄差不多的姑娘,总会想成是三妹……”
正说着,他忽然落下一滴泪来。
中年男人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朝葭音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葭音也朝他温柔地笑笑,表示没关系。
她忽然注意到,身旁的镜容,面色似乎有些奇怪。
他一直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凝望着椅子上的老妇人。他似乎有话想讲,却只是抿了抿薄唇。二娘端着一壶茶走过来,招待道:
“二位恩人,我们余家不过新年,也没有准备什么东西,还请恩人见谅。”
“无妨。”
镜容的声音很轻,语气中没有任何情绪,像一条没有波澜的溪流。
忽然,他望向余奶奶手腕上的东西。
那是一串翡翠绿珊瑚手镯,莹绿色的玉在灯火的照耀下,正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见镜容目光凝住,二娘解释道:
“这是三妹的遗物,她特意留给阿娘的。说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镯子,也是……那个男人送的。”
那个突然闯入泉村,看上去一表人才,却冷血至极的男人。
他让三娘喜欢上他,爱上他,与他共赴巫山云雨。
在她怀上他们的孩子之后,却又不知所踪。
看着那翡翠珊瑚手镯,葭音愣了愣。
这不是……
皇宫里的东西么?!!
她震愕地睁大了眼睛,“唰”地转过头,望向镜容。
对方似乎也察觉出了她的异样,轻瞥了眼少女面上表情,使了一个眼神。
葭音立马会意。
她不动声色地,再度望向那手镯。
皇宫里的东西,怎么……被人带了出来,还送给了余三娘?!
不止如此——
葭音一双眼,搜寻着屋里值钱的物件。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又在屋内贡台之上,发现了本应出现在皇宫里的珠宝物件。村里人没见过世面、不懂货,但她不一样。
馆主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经常会收到些宫里头的赏赐。每逢他心情大好时,就会将那些珠宝送给她玩儿。
皇宫里的东西,还是跟外面的大有不同。
那珠宝的材质、光泽,甚至是纹路……
葭音眯了眯眸。
难道说,让余三娘心动的,其实是皇室男子?
她更震惊了。
都说着皇室薄情,传闻果真不假。
余奶奶全然不知晓二人的心思,在得知进来的丫头不是她的三娘后,一双眼又恢复了沉寂。
今日的镜容有些奇怪。
就在她准备离开余家时,对方忽然一沉吟,问那中年男子。
“你可知,余三娘的孩子,如今在何处?”
中年男子沉默不语,倒是那妇人眸光一闪烁。
良久,后者颤抖着声音,道:“三妹在世时,曾跟我说过,想将那孩子送到佛寺去,被我拦下来了……”
葭音站在门外,风声很大,她听不清镜容在与余家人说了什么话,只看见星星夜色落在佛子白皙俊朗的侧脸上。他微侧着头,与对方交谈片刻,倏尔一抬目。
望向她。
葭音不知晓他们说了什么,只朝着镜容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居然看见,镜容的眸光……竟在打着颤。
回屋路上。
风声依旧未曾歇止。
她的话很多,镜容的话却很少。
这一路,他是异常沉默。
葭音想起来,方才那一户余家,不由得感慨万千。
“那余家三娘真是可怜,被心爱之人抛弃,忍着满腹委屈不敢跟家里人说,选择在那样一天了却余生……”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那个小孩是否还活着,他若是活着,也有二十岁了。退一步讲,如果来泉村的男子真的是当今圣上,余三娘腹中的孩子就是当今天子的皇嗣。”
那可是皇室的沧海遗珠啊!
镜容垂下眼帘。
他想起来,曾在师父灵堂里,发现的一纸笔墨。
——梵安寺圣僧,吾犯下滔天大罪,无颜面对族人,怀胎十月,诞下一子。吾罪不可恕,可吾儿阿容尚在襁褓、年幼无辜,还望大师收留之。日后若有人问起,断不可说其与余氏有任何关系。种种瓜葛,悉数断灭。只愿吾儿潜心静修,一生侍奉佛祖神灵,以恕前尘之过。
——罪女余氏。
记忆呼啸而来,他的耳边,回响着方才余三娘的话。
“三妹想将那孩子送到佛寺去,被我拦下来了。”
“哪个佛寺?”
“……梵安寺。”
风声一片杂糅,吹得人心神晃荡,他深吸了一口气,只听见身侧少女还在感慨:
“若是那孩子有幸活下来,也不知他如今过得好不好……”
镜容步子顿住。
“怎么了?”
葭音觉得奇怪,转过头去,夜色之中,对方的神色看不太真切。
她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镜容的话。
“倘若我说,那个孩子是我……”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葭音瞪大了眼睛。
周遭是游动的夜风, 将少女乌发吹得翻卷。她震愕地望向身前之人,怀疑自己方才听错了话……
镜容刚刚说什么了来着?
他就是余三娘在二十年前, 丢弃的那个孩子?!
镜容面容微低, 一袭眼帘浓密。
他似乎也不想瞒着葭音,便道:
“在余家时,余二娘同我说, 那孩子被送到了梵安寺,也就是我师父那里。而先前在师父的灵堂旁边, 我无意间寻得一张字据。”
对方将那张纸条、纸条上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同她说了一遍。
越往下听,葭音越震惊不已。
“而且二娘子说,三娘是在二十二年前的今天故去的。”
二十年前,她刚产下婴孩, 便独自一人离开余家,自寻了断。
“而今日, 正是我的二十二岁生辰。”
她一双眼于夜色之中凝视着身前之人, 听他静静陈述着这一切。他的声音很平淡, 几乎没有什么波澜, 好似在讲述一件与他自己毫无关联的事。
他的身世, 他的母亲,还有……他不知身份的生父。
据二娘说,孩子的生父看上去就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风度翩翩, 仪表不凡,二娘猜测, 他应该是京中哪家的贵公子。
那时候他还极为年轻, 眉目俊朗, 举手投足间尽是大气矜贵,让许多村里的姑娘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