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春/明月咬春(18)
她扬声,吟唱:
“法相端庄披彩霞,柳枝斜袅白莲花。栉风沐雨来东土,茹苦含辛惠吾华。”(1)
忽然,葭音抬起头。
四目相触的那一瞬,她的心陡然一阵跳动,双颊之上飞了些绯色。
原以为对方也会快速移开目光,谁知,那双眼一直落在她身上。葭音咬了咬唇,迎着那道安静的眸光,娇声慢慢。
轻吟,浅唱,婉转,低回。
一曲毕,少女于台上轻点足尖,袅袅的身形如一朵盛开的红莲,笑意与春色刹然盛放。
台下,不少人霎时失神。
直到何贵妃娇笑一声,以袖掩唇:
“好曲,好曲。皇上,今年这首观音送子,倒是有些特别呢。”
她话中带着强调,让人不难看出她的不满。
立马有位分低的娘娘见风使舵。
“原来演的是观音送子呀,也不知是不是臣妾愚钝,竟不知台上站了一位观音娘娘。臣妾眼拙,眼拙……”
皇后亦是面色不虞,皱了皱眉头。
“好了,都莫说了。台上那伶人——你且退下罢。”
“这怎么能让她说走就走呀,太后娘娘最喜欢的就是这出观音送子了,那伶人演成这样,不是折了大家伙儿的兴致吗?依本宫看呀,今年这棠梨宫根本未将太后娘娘生辰宴的大事放在心上,着实应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何贵妃此言一出,立马有人应和。
“就是就是,这哪里还是什么观音送子,简直太不像话了!”
“这哪里是观音啊,分明就是妖精!”
“对,分明就是妖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数落起台上的葭音来。
少女咬了咬泛白的下唇,她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往日在棠梨馆搞砸了事,也都有沈馆主出面为她撑腰。
而如今——
她下意识地朝镜容望去。
佛子一身袈裟,端坐在席间,稍稍敛眸,听着周遭的七嘴八舌。
忽然有人大声道:“梵安寺的圣僧不也入宫了么,臣妾终究是个外行人,不如请圣僧评价评价,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这样的观音!”
众人冷笑着,一下将她推向千夫所指的风口浪尖之地。
她们不光要顺着何贵妃声讨她,还要让梵安寺的和尚出面,叫她无从辩解。
梵安寺此行,以二师兄镜无为首。
而如今,他正是骑虎难下。
顺着娘娘们的意,便是置葭音与死地。
若不顺娘娘们的意……
“圣僧,臣妾愚钝,不若跟臣妾说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这种观音?”
镜无一阵沉吟。
不等他思索该如何回应,身侧陡然传来极为清冷一声,众人闻声,只见着那位德高望重的镜容佛子,眸光清平,从容而道:
“观音娘娘,千手千面,千面千相。杨柳面,龙头面,圆音面,白衣面,鱼篮面,一叶面,千颈面……面面皆可是观音。”
闻言,镜无大吃一惊。下一刻,面色变得煞白。
——他这是……在公开袒护葭音施主?!!
作者有话说:
镜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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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1):引自网络《观音送子》
第14章
他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道。
说也奇怪,镜容的声音并不大,落在人耳中,却觉得字字铿锵有力,让人不敢去反驳他。
“三师兄……”
身后的镜采小心唤了他一声。
三师兄这是在干什么?
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方才葭音施主那一舞,着实有些……不符合观音娘娘的形象。
尤其是在他们出家人眼里。
观音娘娘大方端庄,厚德载物。
是他们的心之所向,神之所往。
而葭音施主在台上扮观音,席间不少佛子无声垂脸,默默地低下头,不敢看她。
听完镜容的一席话,台上的葭音也惊讶地看着他。
她望着镜容,只坐在那里,明明是面色平和,周遭却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气质。
就连皇帝看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毕竟是梵安寺的圣僧。
是梵安寺最德高望重的佛子。
就在宴席陷入了一阵沉默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太后娘娘忽然笑出了声。太后两鬓已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笑容和蔼慈祥。
她朝葭音招了招手,“丫头,过来。”
葭音走下戏台,小心翼翼地上前。
“再过来,到哀家身前来。”
她无视周围各种各样的目光,走到太后面前,只是与镜容擦肩的一瞬,少女稍稍停了脚步。
一道悠然的檀香,宁静而清幽。
太后看着她,眉眼里居然都是欢喜。
“好孩子,让哀家看看。”
她的手被对方拉住。
“谁说这丫头演得不像了,哀家就觉得,这戏唱得挺好的。明艳,活泼,看得人心里头高兴!”
“成天听那些咿咿呀呀、哭哭啼啼的戏有什么意思,哀家就喜欢看这种年轻艳丽的姑娘。丫头,你叫什么名儿?”
她没想到太后会这样赞扬自己,愣了愣,立马道:
“回太后娘娘的话,民女贱名葭音。”
“葭音,佳音。哀家的小女儿名字里也有个佳字,看着你,哀家就好像看到了哀家的小女儿。”
此言一出,皇上的面色变了变。
太后的小女儿,佳柔公主,在十六岁那年染病离世。
细细瞧眼前这“小观音”的眉眼,真有几分像佳柔公主。
为讨太后欢心,周围人立马见风使舵,夸起葭音来。
突如其来的赞誉,让她十分不适应。小姑娘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着,心中暗暗叹息。
——终于保下这条小命了。
不光保下了这条小命,皇上还要赏她。
“赏,重重地赏!”
那一道目光停驻在葭音身上,她低着头,不敢望向那一身明黄色龙袍之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皇上的目光很奇怪。
他扶着龙椅笑着,眼神却止不住地在她腰肢间徘徊。不过顷刻,便有宫人识眼色地端来丝帛绸缎、珠宝首饰,在她面前一一摆开。
葭音却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
无论是上好的布匹,或是金银珠宝,棠梨馆向来都是不缺的。皇帝似乎也瞧出了她的心思,眯了眯眼,和善地问道:
“这些若是都不喜欢……你同朕说,想要什么赏赐?”
葭音略一沉吟。
“民女想要一樽小佛像。”
“佛像?”
她歪了歪脑袋,“嗯……可以戴在身上,或是捧在手上的那种。”
皇帝被她逗笑了,大手一挥,不一会儿,立马有太监端了一樽金色观音像来。
不大不小,恰恰能放在手心完全包住。葭音满目欢喜,开开心心地磕头谢赏。
只是当她坐回到二姐姐身边时,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她转过头,妙兰正阴恻恻地盯着她手上的观音像,眼中似有愤愤。
葭音没理她,用手指小心拂去佛像上的灰尘,心想着一会儿将其送给镜容。
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谁知,宴会刚散,镜容已不见踪影。
太后娘娘传唤她上前。
按理说,她们已经顺利完成了生辰宴的演出,不日便要出宫去,可太后似乎喜欢极了她。皇后下个月临盆,要她们这一班戏子再留在宫中,日后好庆贺皇后娘娘诞下皇嗣。
葭音自然还要演这送子的观音娘娘。
从太后那里走出来时,已日薄西山。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万青殿见一见镜容。
殊不知,万青殿内,一对佛子玉立与红莲水池前,师兄镜无手捧一把鱼饵,明显心事重重。
“镜容。”
对于白天的事,镜无有诸多不解。他很想询问对方,可又十分相信自家师弟的为人。犹豫再三,还是出声问道:
“你与那葭音施主……”
镜容波澜不惊地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