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94)
此话一出,四周的人都不笑了,或是好奇或是警惕地望着谢长亭。
谢长亭早便想到对方会来这一套:“小门小派,不足挂齿。”
“哦,是么?”长生的师兄半真半假地说道,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环顾四周道,“一般而言,不肯自报家门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是吧大家?”
周围的人都认同地点点头。他又继续道:“可我方才听长生说,你可是一剑就斩下了那妖魔的头。”
一旁的长生嗫嚅着,小声道:“就连我师兄,都要与它斗上十几个回合……”
长生的师兄:“……”
这小师弟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长生今日的表现的确有些古怪。他生性羞涩,从前见了外人,总是躲在师兄师姐身后,不肯出来。
今日却一反常态,不知为何,一定要将他的那位“救命恩人”捎带过来,还说对方一剑就能砍下妖魔头颅,兴许能帮他们解决此番试炼。
而领头的叶霜之所以同意,其一,是因为此番试炼的确前所未有的棘手。
其二,他在见到这位素昧平生的“桑道友”的第一眼……不知为何,从他的身上竟感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感觉。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对方是像谁。
长生的师兄清了清嗓子:“这般看来,桑道友的身手可是非同小可啊。”
他目光一转,却是落在谢长亭持在手中的剑鞘上:“对了,方才在下便注意到了,桑道友的剑似乎并非凡物,还想请问桑道友,可否借由在下一看呢?”
这是想从他的剑上找些端倪了。
但谢长亭要有准备。当年他在仙盟大会上露面,虽未向所有人通报自己姓名,也并未以真实面目示人,可当时在场的人人都看见了,他使得是怎样的一把剑。
因而此番离开不见峰前,他特意把剑身上的“无极”二字遮去了。其余人对这把剑不熟悉,单看形状,根本认不出来这是哪一把剑。
他依言起身,将无极递给对方。
长生师兄见对方这般大方,内心不由得打消了几分疑虑,伸手便将对方的剑抓到手中来。
却不料,下一刻,变故陡生。
所有人都分明看见,长生师兄已将长剑抓到了手中。可紧接着,一道剑光闪过,惨叫声跟着响起。
长剑“当啷”一声落到了地上。长生师兄难以置信地抓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右手,冲谢长亭吼道:“你这是做什么?!”
“周师兄!”
明月山的另外几人见状,齐刷刷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有人去扶周师兄,有人则拔出剑来,直指两手空空的谢长亭。
而谢长亭立在原地,错愕的神情自眼底一闪而过,无人发觉。
接着,他便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朝前走了几步,弯腰拾起落地的无极。
“我的剑脾气不好。”收剑回鞘,谢长亭道,“若是拿剑的人不怀好意,心思被它觉察,便会为他所伤。”
周师兄闻言,却像是被他说中了一般,一下涨红了脸:“你!”
谢长亭不语。
他面上故作平静,可心底早在方才无极落地的那一刻起,便心如擂鼓。
——这十六年来,无极早已与他曾经的主人一般,永远地安静了下去。
本命剑与剑主向来心意相通。剑主已去,剑的心便也跟着死了。
一般而言,兴许再过上一段时间,这把剑便会顺从自己的心意,认上一位新的主人。
而谢长亭自己的剑,那把自始至终未曾重新锻好的若水,也连同他的太多过往,一同丢失在了当年地宫的废墟之中,再难觅踪迹。
但不知为何,这十六年来,这把威力十足的剑虽默许自己能够用它,却从未将他认作过真正的主人。
不曾受召,亦不曾如今日这般伤过人。
谢长亭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无人看见,此刻他正紧紧地攥着五指,指尖剧烈地颤抖起来。
而此时此刻,酒楼之外。
一轮圆月高悬,将那精致雕栏连同斜坐其上的人,一同纤毫毕现地勾勒出来。
那人懒懒地将一条腿搭在围栏上,另一条腿晃晃悠悠地悬在半空,望着楼下的灯火以及倒映在窗纸上的人影,似乎是出了神,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垂在身侧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五指轻描淡写地勾了勾。下一刻,妖魔的惨叫声便响彻云霄。
——一只埋伏在他身后、想要对他动手的黑色怪物,刚刚做出要扑击的姿势,便被一道快到根本无从看清与逃避的东西自胸口贯穿。
一道无形的剑影将它死死地钉在了墙上,瞬间便令它毙命当场。
而那位动了动手指便杀了它的人甚至没有再看它一眼。他最后垂下目光,看了眼楼下灯火通明的酒楼,接着便纵身一跃,自楼顶的背后跳下,隐去了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跟踪别人还躲猫猫的11:老熟人就不能是我?
第59章 不思量(八)
周师兄扶着受伤的手臂, 咬着牙看向谢长亭。而叶霜也终于找回了丢失的警惕,伸手便要按向腰间。谢长亭很无辜,他怎么知道无极方才忽然就动了呢?
长生见势不妙,居然径直跑到二人中间来, 用身体将他们隔开:“这当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师兄……”
他话音未落, 一声凄厉非人的惨叫骤然从屋外传来。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便被吸引了过去。叶霜反应很快, 收回目光,闪身便出了门:“有妖魔!”
其余人愣了愣,也都纷纷跟了上去。谢长亭与周师兄落在了最后, 后者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倒也并未向他出手,只是追着同门的步伐向外跑去。
谢长亭出门时, 其余人已经找到了发出声响的妖魔。
又或者说, 一具妖魔的尸首。
叶霜俯下身来,手悬在妖魔心口几寸高的位置。片刻后,他神情凝重地抬起头来:“不对。”
“叶师兄,这是怎么了?难道除了我们之外,这京城中还有别的修士么?”他身旁的师妹不由得问到。
叶霜摇了摇头。
倒不是京中并无他人,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向对方解释这件事:此番京中横行的妖魔非同小可, 即便自己修为已逾洞虚, 也要与对方缠斗上片刻。
先前那个来路不明的修士,虽说一剑便斩下了妖魔头颅, 但当时妖魔的注意力全在长生身上,他算是以二敌一。可眼前的这具妖魔尸首, 伤口平平整整, 显然是被一招毙命。
而无声无息便杀死这般棘手妖魔的人, 却也将自身气息掩藏得极好。这般凌厉的一招使出, 却没有惊动自己分毫。若不是妖魔惊叫一声,恐怕自己连方才酒楼外有人,都根本不会觉察。
况且此刻,妖魔的尸首周围,居然半点灵气的残留也无,令在场的所有人都追踪不得。
灵力施放,如此自如。若是京中有这等人物的存在,师父早在自己临行前,便会告知自己。
这个藏在暗处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看来此番试炼,难度是又要再上一重了。叶霜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而一旁的谢长亭,更也是早早地与他看出了相同的东西。
至于此番跟着前来试炼的师弟师妹,则全然没有早已置身于危险中的意识。见妖魔已变成尸首,没自己事了,便东张西望起来。不一会,上善门中的小师妹便踮着脚,朝街道的一头喊道:“那边有火光!叶师兄,是不是钦天监的人来接我们了?”
钦天监?
谢长亭心中一动。
在他的记忆中,钦天监里的人负责观天象、写历法,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日日蓬头垢面,还常常宣扬说自己乃是某某门派的外门弟子,晓天理、知命数。
他年幼时还曾信以为真,吵着闹着想让人帮他算算自己日后能否功成名就。后来当真入了仙门,才明白那几人都是些“假道士”,卜的都是不入流的卦。若是当真入了仙门,则不可再入红尘。而哪怕是见微真人那等神威无比的修士,终此一生,也难通晓命数、心合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