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21)
这也不对啊?
谢诛寰纳了闷了,眼前此人相貌平平,不及他家怀嘉一根手指,怀嘉是瞎了眼么,怎会看上这等人?遥想当年,若华公主与姝予公主还为了争谁在儿戏中扮他夫人吵过一架……
赵识君见对方不语,又道:“在下并非有意要打扰先生,只是方才有人告知在下,说曾见那时轶进了您长生堂的大门。”
“在下同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此事为真,还恳请先生能允许我等进入搜查一番。”
——果真是为了此事来的!
谢诛寰心中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浸淫人间多年,扮起市痞无赖来自有一套心得,双眼一眯,开口道:“什么十亿百亿的,没见过——你谁啊你?我长生堂岂是你想进便能进的?我告诉你,就算你是衙门来的人,也休想踏入此处半步!”
赵识君脸色变了变。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
“你们这些修士就是仗势欺人!”
“呸!”
谢诛寰平时有恩于这些凡人,此时见恩人有难,众人纷纷声援起堂主来。说上两句还不够,有的人居然还朝他们面前的地上吐了几口唾沫。
这边闹得热火朝天,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上善门众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赵识君一阵难堪,只好再朝谢诛寰行了一礼:“在下明白了……告辞。”
他弯腰时,有什么东西自胸口处滑了出来。
谢诛寰下意识看去。
接着,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那是一枚穿着红线、青绿色的月牙玉坠。
谢诛寰识得这枚坠子。
数年前,他曾亲手将它系在他那即将嫁入丞相府的长姐手上。
他说千里共婵娟,姐姐若是想家了,便看看这轮月吧。
“慢着!”
谢诛寰脱口而出。
赵识君脚下一顿,转过身来。
谢诛寰却又立刻意识到不妥。他当机立断,嘴角一咧,扮出一副财迷模样来:“若是你们执意要进我长生堂来看病,倒也不是不行。”
“——但我要那个。”
他说着,直勾勾地看向对方胸前那枚玉坠。
赵识君愣了一愣,却是笑了。
“恕在下不可忍痛割爱。”他低眉顺目,温柔道,“此乃在下心上人所赠之物,意义非凡。”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上线了,挨打还会远吗(。)
——
第14章 降长生(五)
谢诛寰口中的灵泉实为药泉,乃是一方长宽各三丈、陷入地中的池子,四角上各有一含珠狮头,温热的泉水正源源不断地自其口中喷出。走到离泉水几尺远的地方,就会被蒸腾的雾气迷住双眼,看不真切灵泉中的景象。
谢长亭在里面泡了整整六日,可掌心并未发皱发白,反倒是胸口处的贯穿伤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开始愈合。到第四日时,已经可以将固定伤处的细布拆去,胸腔内也能感受到心脏有力的跳动。
他不得不感慨,这灵泉的确有起死回生之效。
自从服下雪莲之后,那日自己所见的幻象再未出现过。神魂已然稳固,修行便成了迫在眉睫之事。
谢长亭在池角处寻了个好位置坐下,再次寻着从前之法,要将天地灵气引入体内。
成功引气入体,就算是跨过了炼气期。这只是重踏仙途的第一步。
当年他跨过这步用了两月有余,但在师门上下,已算得上是快的了。他那师弟赵闻竹光引气就引了四年,筑基又用去七年,堪堪结丹,便被时轶一剑戳烂了。
可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这是他第二次从头修行,与初入门时的感觉……并不相同。
他当年第一次引气成功时,便有“跨过一劫”之感。修士境界提升是要渡劫的,层次越高,劫数越大。跨入炼气者多如牛毛,天道也不可能一一降劫,大多数时间里,只会让修士在心境上有所阻难。
可此番下来,一路顺畅,竟没有半点阻塞之感。
这期间都是谢诛寰的药童服侍他衣食。第二日时轶来看过他一次,不多时便又走了,不知去做些什么。
倒是谢诛寰每日都来看他七八次,无比忧心他伤势。每次他来,谢长亭都不知同他讲些什么,只好说说往日仙门所见。他将师兄自过往中隐去不谈,只说那日时轶刺他一剑并非故意,而是出于误会,听得谢诛寰始终半信半疑。
到第七日时,谢长亭傍晚醒来,睁眼时忽然觉得胸中有所异动,像是引气即将成功之兆。
他便又闭目运气,几个吐息之后,忽然有一种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奇妙感觉,天地灵气已能自由出入灵泉与他的体内。
可不知为何,他身上仍是没有当初引气入体时的渡劫之感。
这……算是成功了吗?
谢长亭便伸出手来。他并没有掐什么法诀,而是试着从指尖渡一点灵力出来。
可紧接着,“啪”的一声轻响。
一朵浅淡的火苗绽开在他的指尖。
“……”
谢长亭有些傻眼。
这是什么东西?
他所学过的法诀中,倒是的确有一条名为“灵火咒”,能凭空召来火焰。
谢长亭下意识地便把指尖朝水中浸去。
再定睛一看——火焰并未自他指尖熄灭,在水下依然生气勃勃地跳动着,甚至还有愈来愈旺的趋势。
这显然不是什么灵火。
谢长亭只好又将手抽出来。
谁料下一刻,如烟花炸开一般,火星随着跃出的水珠四散开来,落在池中各处。
下一刻,毫无征兆地,整个灵泉中,火光冲天而起!
谢长亭一惊。
他自身陷在火海之中,却没有半点灼痛之感,反倒是火舌温柔地舐着他的周身。
灵泉中的药材却被火焰裹挟着,卷曲、燃烧起来。与此同时,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四周的灵气正在飞速减少——这火焰,似乎是以灵气作食的。
这是什么古怪东西!
然而,下一刻,在噼啪的燃烧声中,他忽然听见了别的声音——一阵高声喧闹,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
脚步声愈来愈响,由几串渐渐变为了一串。
似乎正有人朝这边前来。
谢长亭连忙去扑灭池中的火焰,却又不得其章法,七手八脚地忙了一阵,终于赶在来人前,又将那火苗收回了自己手中。
他心有余悸地靠在池壁之上,一动不动。
来人渐渐近了,停在他的后方,却没有开口说话。
谢长亭只好自己回过头去。
却见对方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时轶若有所思地看向池中人的面庞,见他睁眼望向自己,一副毫不设防的模样,不由心念一动,伸出手,替他撩开额前沾湿的长发。
“你在想什么?”他问。
谢长亭:“……”
在想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他摇头,道:“在想扬灵。”
“你舅舅替他把指骨接上了。听说是你的道童,这几日都好吃好喝照看着。”
“……嗯。”
时轶在一旁静了一会。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很想问你。”他开口道,语气里藏着好奇,“或许有些冒犯,但你当真不恨吗?”
谢长亭:“什么?”
“我不懂凡间的条框规矩,但有人弑你父母亲族,你不恨吗?你师兄推你替他挡剑,你不恨吗?你师门遍地寻你尸首,置你的道童生死于不顾,你也不恨吗?”时轶奇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还是说你们正道修士都这么心中宽广、不计前嫌?”
谢长亭像是被问住了。
良久,他开口道:“为什么要恨?”
时轶也是一怔:“什么?”
为什么要恨?
这就好比问一个凡人为什么要吃饭一样。
他刚要开口,却见谢长亭垂下眼去,状态明显有些不对。
“为什么要恨?”他凝视着身下泉水,口中喃喃着,“为什么要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