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18)
“悬济宗一战后,听说你没了踪迹。原以为是受了伤,没想到竟是去谈情说爱了。”他嬉笑道,目光落在泛着冷光的无极剑身上,“时轶,这是你夫人?好大的脾气啊。”
谢长亭拿着剑的手几乎在发抖。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理应愤怒,可心底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让他怔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拔剑出鞘,仅仅是出于本能。
洪朗见谢长亭不肯将剑放下,也慢慢将踩着扬灵的那只脚抬起来了。
扬灵左手抓着被踩断了指骨的右手,死死咬着嘴唇,想要失声痛哭又不敢。
“怎么?”洪朗见对面二人没有动作,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你们还想同我打一架不成?”
“那倒没有。”
时轶忽然开口道。
他转向谢长亭,声音略微低了一些:“你先将剑放下。”
谢长亭一怔,接着,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时轶仍是不动声色。
“还给我吧。”他朝谢长亭伸出手来。
洪朗嘴角一勾,眼底流露出几分戏谑来。
谢长亭慢慢地垂下头去。
是了。明月山宗主离大乘只差临门一脚,他们二人都不是他对手。此时此刻,虽不知他本人是否在此处,为避风头,不对他的亲侄出手,乃是人之常理。
他闭了闭眼,将无极丢还给时轶。
时轶一把握住了剑柄,又连忙来护他心口,嘴上还说:“夫人小心。”
手上扶着谢长亭,眼睛却直直看向洪朗。
洪朗的目光得意洋洋地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又猝然顿住。
他忽然看见……时轶在冲自己笑。
下一刻,长剑脱手而出!
铮铮剑鸣后,洪朗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来。
谢长亭猛一睁眼,瞳孔骤缩。
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被时轶很有先见之明地从后方按住了。
“下次别拔我的剑了。”他听见时轶似乎是叹了口气,“你还有伤在身。这样脏手的事,交与我来便是了。”
时轶一面说,一面上前去,将已哭昏过去的扬灵抱起,让他枕在自己肩头。
谢长亭望向他背影,心中有一刹那的恍惚。
有伤在身……
数日之前,曾有一人向他说过相同的话语。说心疼他,说有自己在。
可那日临阵前,脱逃的人是他,推自己挡剑的人也是他。
至于时轶,从不及他心目中曾经的师兄那般温柔稳重。毕竟此人自见了他第一面起,就总同他说些玩笑话。
谢长亭亦从未当真过。
因为他后来发现,对方似乎只说不做,赞他两句貌美,见他不乐意,也未曾有过下文,便当对方只是“君子见色,止于起意”。
可直到今日,他终于所有怀疑。
——无极笔直地钉在了石墙之上,剑尖没入了墙壁两寸有余。
而在钉入石墙前,它先行穿过了洪朗的右手,将它刺得血肉模糊。
时轶抱着扬灵走回原处,面色不变,好似他方才丢出去的不是一把佩剑,而是一块砖瓦、一片花叶。
谢长亭心中却是百味陈杂。他微微侧头,望向扬灵,见他双眼紧闭,神情痛苦。
他想抬手去碰扬灵脸颊,抱他在怀中轻声安抚,就如同昔日一般。
忍了又忍,终究是收回了手。
时轶望见他收手的细微动作,知道他是怕旁人瞧出端倪,便替他检查起扬灵伤势来。
谢长亭又望向他侧脸,一时间有些怔然。
他心念微动,想,这个人说喜欢我,可曾是……当真的?
否则又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可若是当真……又是为何呢?
一旁的洪朗已痛得几近晕厥,想要徒手将那钉入墙壁的剑**,却怎么也拔不动。
他疯狂地朝已经愣在原地的云起云收吼道:“你们愣着做什么?!帮我!帮我啊!!”
云起云收这才回过神来,忙慌去拔无极。两人合力拉住剑柄,却也无论如何都拔不动。
反倒翻搅到了洪朗的伤处,令他放声惨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云起云收手足无措,也下意识地跟着主子吼了起来:“杀、杀人了!!”
“快来人啊!!”
“——你们这里在做什么?”
一道低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打断了巷尾中这一阵鸡飞狗跳。
谢长亭回头,看见一个五大三粗、只穿了一件开叉白衫的男人站在几步之外的位置。男人头上缠了一圈白巾,胡子拉碴,正眼神凶狠地看着他们。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时他问冯文圣你那徒弟长什么模样时,冯文圣思来想去,来了一句:穿得像个屠夫。
男人见他回过头来,目光对上他的双眼。
不知为何,神情忽然恍惚了一瞬,接着便定定朝他看来。
一旁的时轶显然也认出了对方。
“你是神医?”他问。
神医又回过神来,将目光从谢长亭脸上挪开。他皱着眉头看向时轶,那神情好似在看一头待宰的猪:“你又是谁?你们在做什么?”
“无事。”时轶轻飘飘道,又瞥了一眼哀嚎不止的洪朗,“神医你瞧,我给你找了一门生意。”
神医:“……”
他咬牙切齿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我只救凡人。”
时轶便将扬灵递给谢长亭抱着。他过去将无极拔下来的时候云起云收已经贴上了墙根,一副恨不得丢下主子、马上顺着石墙窜上去的模样。
收剑回鞘后,他指着已在谢长亭肩头昏迷不醒的扬灵:“那这个呢?你救么?”
神医目光落在扬灵手上,脸色一沉。
片刻后,他转过身去,示意两人跟他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时轶:护妻狂魔本魔
这章稍微有丢丢少,评论区发红包补偿大家~
——
第12章 降长生(三)
出了巷子谢长亭才发现,原来“长生堂”就在这巷子口附近,也难怪神医会听见动静赶出来。
医馆中人满为患,见两人抱着小童进来,也少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神医从他们两人手中接过了扬灵,交给一位医女,吩咐她带下去看伤。
谢长亭想要跟上去,却被神医瞪了一眼:“你是信不过我长生堂的医术么?”
“……”
他只好作罢。
“这小童是你们什么人?”神医又问。
时轶答:“路边遇见的,不是什么人。”
“那这里没你们的事了。”神医很不客气道。
可等了一会,却不见两人有要离去的意思:“怎么,还杵在这做什么?”
时轶又道:“实不相瞒,我们今日也是来求医的。”
“你?还是她?”神医的目光在两人中转了转,“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不治你们这些修——”
“是我。”
谢长亭终于开口道。
神医话音一顿。
他看向谢长亭:“你是男子?”
谢长亭点头。
神医皱了皱眉,似乎没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属于修士的灵气:“手伸出来。”
谢长亭将手递过去。
神医把了他的脉。
或许是从未见过灵脉断得这么彻底、竟还活着的人,他的面色先是变化了一阵,似在犹豫。
最后还是道:“我说过了,我不救修士。”
“可我眼下已修为尽失,与凡人无异了。”谢长亭轻声道。
神医固执道:“你请回吧。”
说完,他便扭头进了内堂。
谢长亭站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碰巧这时,方才抱扬灵下去的医女回来了,见两人杵在原地,便好心道:“两位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时轶眼珠子一转,立刻摆出一副为难神色来。
“我同我夫人相识已有八年。”他低声道,“我身份低微时,夫人不曾嫌弃过我,说要与我共患难;如今他身受重伤,我却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日日,消沉下去。我怕他不久于人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