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47)
常巡看向因他方才话快速冷静下来的任子鹤,语重心长道:“任兄细想想,可开罪过什么人?孟家侄女说不定是一时糊涂才遭奸人蛊惑,你我是长辈,该宽和些,怎可急躁?”
言下之意就是孟冬珂是被人蛊惑诓骗才往他二人身上泼脏水,任子鹤也是一时情急才言辞激烈了些。
“你才是胡说!你们当年罪行都是我亲眼所见,我姐姐留下血书还能有假?!”
“孟家侄女,你年纪尚小,不知人心险恶。眼见并非为真,须知这世上有种精妙易容之法,连亲近之人都无法辨出。”常巡语气和缓,好似真的是个体恤的长辈,他俯身向女子伸手,被对方挥手打开也毫无气愤之色,“当年孟兄一家遭难,我还甚是遗憾。说起来,孟家侄女你是如何逃过一劫,可是有恩公相救?”
一句话便彻底扭转了局势,顺便点醒众人。毕竟如果孟冬珂所言为真,常巡和任子鹤有何理由放过她,而她今日带血书混进耿家山庄,于擂台上刺杀常巡,又是得了何人助益?若是得了旁人帮助,这人若不露面,是否真如常巡所说是被人蛊惑,才泼了脏水要诬陷他二人。
孟冬珂也意识到了不对,她身后自然有人,但却是不能说的。只是又取了一卷羊皮卷质问道:“常巡!你可还记得冶炼名家朱逢公?”
“自然记得,当年我正是托了朱大师才锻造出了这把慈悲剑。”常巡答后,眼神忽得往一旁的朱怀璧脸上瞟。
“常大侠这么看着朱某作甚?”
“常某只是觉得有些巧合。”
朱怀璧轻笑一声,手指在酒杯口轻轻摩挲,却是头也不抬回道:“确实巧合。”
常巡没再跟朱怀璧较劲,他虽直觉朱怀璧和今日这告状女子有些关联,但到底无凭无据,也不可能把他攀扯进来。
孟冬珂不知他二人之间有何联系,只朝着常巡斥道:“你当年托朱逢公锻造出了那把剑,却担心朱逢公将锻剑的材料名录泄露出去,叫人知道你害我父亲是为了我孟家那块祖传陨铁,便将朱逢公和他弟子一并灭口!你可曾想过,朱逢公将那些矿铁一一记下,由他弟子藏于密柜,才不教你把一切都遮掩过去!耿盟主,此卷上位朱逢公亲笔,如有疑问,可请人来辨认一二,便可知此为朱逢公死前亲笔!”
“贤侄你看?”
常巡朝耿垣拱手,端的是一副无惧无畏的凛然模样,直言道:“小侄不知是否为朱大师真迹,只是疑惑救孟家侄女的恩人究竟是何居心,蛊惑无辜良家女子意图动摇正道人心,还请盟主明察。”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常巡面上却没有半分慌张遮掩,反而立劝耿垣查清事实,好似他真的跟此事毫无牵连。再则近来影门中人屡生事端,正道武林本就没个章程,而却如常巡所说,孟冬珂的出现未免突兀,虽然她声泪俱下,句句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物证,但到底此事来由经不起推敲,三两句便被常巡牵着鼻子走,众人口风也瞬间调转。
孟冬珂眼见无效,竟朝耿垣磕起头来,恳求盟主查明真相,事到如今她也没别的法子了。
“既如此,这位孟姑娘便由耿家先行照顾,待日后查证清楚再行商议。”
耿垣身为盟主,由耿家看护人确实也没什么异议,但见常巡面上得意,季玉朗却难掩怒意。
一只手横插过来压在肩上,强势把刚要起身的季玉朗按了回去,却是朱怀璧。他未等徒弟开口,便端了一叠糕点横在季玉朗面前。
“尝尝。”朱怀璧眼含警告,面上却仍是笑着的,季玉朗强忍下心中怒火,伸手取了一枚。
此时便听得常巡问道:“朱楼主可还有何疑问?”
“常大侠心中有数便是,朱某不过局外人。”
这事尘埃落定,先头帮孟冬珂说话的朱怀璧这会儿反倒多了些小肚鸡肠的坏名声。
“你中途为何阻我两次?尹枭费心安排只为今日让常巡名声扫地,你没帮上忙还要阻我成事?”别的事季玉朗都能忍,唯独为血亲报仇一事容不得旁人置喙,他与尹枭准备许久,却没想到因为朱怀璧横插一手而功败垂成,怎能不气。他也就顾不得隔墙有耳,一回了院子,关上门便朝朱怀璧发了脾气。
“常巡经营多年,大风大浪也经了不少。何况他是连皇亲贵胄都敢屠戮的人,一个孟氏女你就想把他拉下来,未免天真。”
“即便不能让他即刻声誉扫地,你若不阻我,今日也可……你做什么?!”
朱怀璧将木窗支起,回身瞧了他一眼,神色淡漠。
“你吼那么大声,我寻思你不在意旁人听到。”他又走到另一边,将所有花窗都支起来,这样外面的情景便可看得清楚,“本就只是个引子,你还想一蹴而就不成?”
“你总有话狡辩,左右我说不过你!”
说罢摔门就走,朱怀璧叹了口气摇摇头,身后正对的木窗外却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第三十二章 始料未及
“走了?”
朱怀璧走到身后正对的那扇木桩边应道:“走了。不进来坐坐?”
窗外那人却道:“免了,江南这天也太古怪了些,早些把你留下的烂摊子收拾了,早些回去歇着了。”
“你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若不改改,日后还是少不得的劳碌命。”朱怀璧与那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话,关系却十分融洽。
“彼此彼此。好在我身边可没有个不懂事的小家伙,整日闹个没玩。”
那人话中意有所指,对此朱怀璧也只是轻笑一声,没有驳他。
那人又道:“如今这江湖眼看着是要乱了。我会把白家兄弟留在凉州府,你仔细着自己,可别稀里糊涂在外丢了性命。”
“事情还没有办完,我可舍不得死。”
朱怀璧话音方落,门外童诗的摺花女婢叩门禀报,说耿家大爷前来拜访。窗外那人也听到了,冷笑一声道:“你这儿有客,我就不打扰了。不过记得你这条命是我的,留好了等我来取。”
“…罢了。”那人说完话便已离开,朱怀璧靠在窗边深深叹了口气,摇头喃喃自语了一句,却最终没有说下去。
耿青梧此来自是为着盟会前父亲的叮嘱,随便捡了个口风紧的剑侍过来请罪。同行的还有耿乐盈,浩浩荡荡的一群来山海苑,只是那小女子的模样全然不似是来上门致歉的。
耿家几人落座,摺花女婢奉上热茶,耿青梧便叫人拎了个五花大绑的剑侍押进来,直言沈门主堂上冒犯和今日风传的留言皆因这剑侍嘴上没把门,图新鲜说出去的。并说除事关问刀楼的这些闲话以外,还传了不少,最后一句监管不严便试图遮掩过去了。
“家父直言,此人全凭朱楼主处置,耿家绝不姑息!”
“盟主好意,朱某心领。素闻盟主御下有方、宽严并济,我们远道而来,也不好越俎代庖。左右流言止于智者,既堵不了天下人的嘴,便凭他们说去。”朱怀璧面上云淡风轻,似乎丝毫不把流言缠身的事放在心上。
“朱楼主豁达,耿某佩服。”朱怀璧话中已拒绝处置,耿青梧便不好硬把人塞给他,只口头上恭维几句将人把那剑侍带出去。随后环视了下屋子,状似无意问了一句道,“季少侠今日不在?”
“玉郎?同他九师叔练刀去了,今日高手过招,那孩子看得心潮澎湃,按捺不住便缠着他师叔比试去了。”朱怀璧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明明是刚才赌气跑了,到他口中就成了醉心武学。
“季少侠天资不凡,还如此刻苦,实为同辈楷模。”
耿青梧一番话竟恨不得要将季玉朗夸上天去,朱怀璧瞥了一眼坐在耿青梧身边露出娇羞之色的少女,笑着回道:“耿大侠抬举他了,若非令郎相让,那臭小子哪得如此赞誉。”
“朱楼主过谦了,是犬子学艺不精。”耿青梧瞧着男人的笑容,心中一时难以判别他是随口客气一说,还是真的猜出当日安排,只得笑笑遮掩过去,又提起自家侄女,“我这侄女也是素爱习武,听闻有人赢过长兄,甚是好奇,今日才说什么都要随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