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简见沈青梧静下来,打算听他详说。
张行简沉默许久,才将博容的身份问题告诉沈青梧。博容既然放沈青梧前来,必然是一心要将沈青梧拉进张家事务中。张行简一味避免,却输于沈青梧的执着。
事到如今,他若还想找博老三,必然绕不开沈青梧。
沈青梧静静地听着张家那段往事。
她目光闪烁,恍然大悟,此时才明白当日李令歌对张行简动的心思,是将张行简当做了博容。
沈青梧低头看张行简冷白面容,她断断续续地想,是不是很多人都将张行简当做了另一个博容?
沈青梧轻声:“原来你是博容的弟弟。”
张行简默然不语。
沈青梧思忖片刻,下定决心:“博容的事,我不会不管。我会陪你去找博老三,如果那个人对博容不利,我会帮你杀了他。我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博容的。”
张行简静静看着她。
沈青梧说:“你早说出这番计划,何必受这么多折磨?为了博容,我也不会再与你消磨时间,一直捆着你不放。我们现在去哪里?”
张行简慢慢说:“不急。在下还有些累,需要歇一歇。”
沈青梧责备看他:怎么这么虚弱?
张行简上半身向后靠,更方便自己看清楚沈青梧因博容而起的兴致。
他沉静地看着这一切,欣赏她的认真,算着自己的心事。
在沈青梧的不断催促下,张行简慢慢说:“如此,我不再是沈将军的囚犯了,沈将军可以不困着我了?”
沈青梧让步:“你必须和我同进同出,我不会放过你的。”
张行简:“那我便不是你的囚徒了。沈将军不能对我予取予求——否则,我不会帮你解决博帅的难题。”
沈青梧困惑:“你自己不是专程来解决此事吗?你把自己折腾进牢狱,成为通缉犯……不就是为了行动方便吗?你不是博容的亲弟弟吗?你本来就要做的事,拿来威胁我?”
张行简微笑:“我不是坏月亮吗?太阳永远不回来,不是有利于我吗?我为什么非要帮博帅?我独占张家的兴荣与期待,不是更好?”
沈青梧目有凶光。
她最厌恶自己被人威胁。
可是……博容对她确实很好,她说过自己会报答博容。
沈青梧为自己对博容的报答加上筹码,不得不让步:“我若不能做我想做的事,这趟行程对我毫无意义。毫无意义的行程,我会做出什么来,我无法保证。张月鹿,我对你势在必得,你要与我谈条件,最好想清楚再开口。”
张行简说:“我对你的要求本也不高——你若想对我做什么,就得帮我做什么。一事换一事,如此不公平吗?”
沈青梧:“我有拒绝的权利。”
张行简:“随你。”
沈青梧:“你仗着我对你没失去兴趣,用你自己当筹码和我谈?”
张行简:“我知道博容对你更重要。为了博容,你什么都会做。”
沈青梧心想:也不是什么都会做吧。
但她并未反驳这种无意义的话题。
张行简与她谈着这些公平的条件,沈青梧全然接受。她自然没有不接受的理由,她自恃武功高强,恐怕他要她去当杀手她都不在意。
沈青梧低头,忽然狡黠地问他:“那我想亲你,有什么条件?”
不等张行简开口,她已经自顾自:“谈判还没结束,条件还没生效,我还可以使用自己为所欲为的权利。”
露水低溅,山风轻凉,红日躲在云后如同沸腾的溪流。那渐渐明亮的晨曦下,沈青梧按住张行简下巴。他只是仰颈,任由她所为,换得沈将军满意的笑。
红日落在面上,暖融融的,一颗心在其中煎熬,一时热,一时冷。
风吹乱发丝,眼前光影明灭,被逼迫仰颈亲吮的张行简一目不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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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要看清楚他与沈青梧之间的距离。
她是边关自由的风、骄傲的鹰,他是困在东京无望的月、寂寞的影。
她为博容赴汤蹈火,自己在后算不了什么。当他看清楚这种差距,彻底对她死心,他恐怕才能下定决心,去断绝二人之间所有的往来。
他承认他放不下沈青梧,他承认他一次次被她吸引。他拼劲全力去抵抗,他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他站在悬崖边,看着那孤独长盛的梧桐树,他想跳下云海。他克制不住自己一次次望过去的目光,忍不住一步步向前走。他知道自己在走向悬崖,可他不在乎。
所以需要有人拉住他。
所以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下去。
如果他看清这一切,如果他知道沈青梧无论如何都会选博容而不选自己……
在他奔入火海、抛弃长林的那一瞬,张行简无疑是又一次放弃了自己本可以逃离沈青梧身边的机会。他想到更好的让自己死心的法子了——
他等着看沈青梧抛弃他。
她会抛弃他的。
第45章
长林又一次被张行简轰走、去执行张行简安排给他的任务时,张行简与沈青梧在一处乡间集市上徘徊。
为躲避朝廷的通缉令,二人东躲西藏数日,吃了不少苦。但到了此地,张行简说此地州太守与他是同门,会配合二人,二人暂时安全。
沈青梧很怀疑他“同门”说法的真假。
她暗暗腹诽:恐怕不是同门,是你的下属吧?
在她看来,朝廷中的党争分为三派,帝姬、孔业、张行简。听张行简话的那些大臣,被她统称为“张月鹿的下属”。
集市间,张行简面对她不信任的目光,只是笑得四平八稳,与往日无异,也不对她多解释什么——解不解释,她都不信。
总之,二人进入此方山水,算是安全。
更好的是,张行简判断,那博老三的藏身处,应该是离他们不远。
张行简:“当日他的手下在那座山上找到我,试图除掉我。按照路程,博老三应有三个可行的藏身位置。这里是离我们最近的一处,可以试一试。”
沈青梧的弓被烧毁火中,她让武器铺的人打造了一把刀悬于腰间。那刀不算好,连中品都算不上,但对沈青梧已足够。
淡淡金色的云霭在后,肃冬的集市人声嘈杂,卖马与卖茶叶声此起彼伏争鸣,裹在一片金黄与深红间。
年轻的娘子穿着青绿色软缎,扶着刀快步走在前方,走动间,乌发间的发带被风吹得轻扬。黄昏中,她踏足于一光华绚烂的金色梦境中,行动轻盈,对周遭所有好奇又克制。
那般无畏又淡漠……若是山魈妖魅不识人情,化作凡人,也该是这副格格不入的样子。
沈青梧在前走得昂然,张行简在后悠然慢行。
他目光追随着沈青梧,市集间的行人们则打量着他。这样清隽淡然的郎君,玉人一般,走于闹市如入深林漫步,他精致漂亮的,不应属于这里。
沈青梧在前听着张行简慢吞吞介绍他们此行目的,她虽然不吭气,却一直在听。听了一会儿,听不到后续,她不禁回头,向身后疑惑看去。
正对上张行简的眼睛。
他目光闪了一闪,浓睫下,深浓得化不开的清寂神色敛去,换回那克制的礼貌微笑。
有那么一瞬,沈青梧觉得张行简一直在看自己——她心里停顿再停顿,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沈青梧威胁他:“你不会又要说我这身衣服不好看吧?是你连累得我风餐露宿,我的衣物包裹都被烧掉了。”
张行简微笑,这才将目光落到她这身破了不少洞、脏污满满的衣服上。
他诚实:“是不太整洁。”
沈青梧目露寒意。
他改口:“好在我们已经脱困,在下会补偿沈女侠,沈女侠想买什么买什么。如何?”
他晃了晃鼓囊囊的钱袋,沈青梧满意点头,敷衍夸奖:“算你懂事。”
身在外,他人前叫她“女侠”,人后唤她“将军”,沈青梧很有一种自己威风凛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