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简瞥她一眼,缓缓开口。
沈青梧作出恭敬听从的样子。
她心中得意夸自己:我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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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邻居家的定亲,与张家、沈家那种大家族的定亲,是完全不同的。张沈二家定亲要挑选良辰吉日,但沈青梧如今邻居的定亲日,连黄道吉日都不是,让沈青梧颇为迷茫。
沈青梧不懂这些,张行简又不说话,她只好认为这是人家的风俗。
沈青梧没有被人特意邀请过,她很重视这一次,哪怕只是一段时间的邻居。不管张行简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她都认真地准备,甚至按照张行简的建议,买了一盒点心当做礼物。
张行简也终于能走出那宅院。
临出门前,张行简唤住她,问:“你便这样去做客吗?”
她威风凛凛、弯弓拉箭,不像要去做客,像要去捣乱。
沈青梧不解。
这是她最好的武袍,衣服是她穿过最好的料子。她怕筵席上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特意简单干练。她哪里做的不好?
张行简道:“沈将军不要吓到别人,我们邻居只是普通百姓罢了。”
他活动自如后,拖着手脚上的拷链,拉她坐下,替她整理妆容。他帮她换一个简单的女子发髻,笨手笨脚的模样扯得她头皮疼,但沈青梧安静十分,一声不吭。
张行简低头看她,想看她痛不痛。
沈青梧眼睛看着他:“很好看。”
她解释:“我知道这样很好看,只是我自己梳不好。”
张行简垂眼,袖中手颤了颤。他故作无事,继续为她挽发:“我梳的也不好,只是看旁家娘子这样梳过。不过我只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了,妆容之类的,我怕毁了沈将军的脸。”
沈青梧说:“你去学。”
张行简沉默,半晌笑:“……沈将军先换身女儿衣着吧。”
他一点点后退,站在门框边,沉静地看着她。
日光从外照入,完完全全地落在她身上,她飞扬的眉毛、挺秀的鼻梁、紧抿着的唇,完完全全地被张行简看着。
最后出门的沈将军,变成了一个英秀的沈青梧。
她衣着依然干练为上,袖间、衣襟口却都有好看的木兰花做装饰。这是张行简从她一堆武袍中挑出来的唯一有些女儿气质的衣裳。
她没有描眉没有涂粉,因为张行简说,若是不会的话,不如普通些。
沈青梧经过收拾,自己也觉得自己比寻常时候漂亮些。她便想插一朵花在发鬓间,为此专门去外头转悠一圈,让张行简忍笑不语。
沈青梧最后在张行简的帮助下,心满意足地在发鬓间插了一朵橙色菊花。
她挽上弓,站起来。
张行简笑:“嗯?”
沈青梧顺着他目光,落到自己背后的良弓上。她舍不得这把好弓,但是她也确实怕吓到别人,只好不甘愿地放下心爱的弓,抱着盛满点心的木盒出门。
沈青梧问张行简:“真的送点心就够了?你莫不是诳我,想看我笑话?”
张行简侧头,目光落到她身上,落到她发鬓间的那朵花上。
他忍不住想到很多年前,十六岁的沈青梧插着一头花,蹑手蹑脚地跑进赏花宴,让宴上那些男女敢怒不敢言。那个十六岁的沈青梧,将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却得到了一个很不好的结果……
张行简垂下眼,心间缩了那么一下。
他的手腕隔着拷链,被沈青梧托住,她将内力输给他。
沈青梧问:“你手还很疼?”
张行简回神,看着她发鬓间的花,慢慢说:“还好。”
沈青梧道:“你若是不那么狡猾,我就为你摘掉锁链。你日日受罪,何必故意忤逆我?”
张行简不语。
他需要这疼痛,来提醒他不可耽于欢乐,不可沉浸于虚假。他陪她做一场戏,曲终人散后,她离开后,他该如何?
他清清楚楚地看着一切的发生,冷静地为自己寻找着出路。
张行简再一次看她发间被风吹得颤栗摇晃的花叶。
张行简目光屡次落到她发间,沈青梧再迟钝,也知道他在看什么:“不好看?戴花很奇怪?”
张行简微笑:“沈将军喜欢便是,管别人如何?”
沈青梧点头:“说的在理。但是……好不好看?”
张行简撇过脸,指给她:“沈将军,这就是那户人家,我们过去吧。”
沈青梧跟着他,淡漠问:“好不好看?”
她拉住他的手,大有他不说,她就不放开的意思。
二人在来来往往的门户前拉扯,不少人偷偷看来,一是看这郎君清隽多雅的姿容与寻常人不同,二是看这出男来女往的免费戏码。
张行简脸一点点发烫。
他别过脸,轻声:“……好……”
“姐姐!”清脆的男童叫声,将沈青梧吸引过去。
沈青梧看到男童竟然跟自己打招呼,立即开始注意形象。她笑不出来,便仓促松开自己抓着张行简不放的手,认真地端正走姿,走向那男童一家人。
张行简在背后,轻轻地将那两个字说完:“……好看。”
黄叶飘零,落在他身上。
沈青梧忽地回头,向他看来。
张行简移开目光,调整了一番情绪,才带着他惯有的疏淡笑容,帮沈青梧向这家人问好。沈青梧不会说话,他需要充当这个交际角色。
沈青梧听他说话不紧不慢,说的这家人一愣一愣的,她不禁弯眸,虽然听不太懂他文绉绉的词,但她连连点头,表示他说得对。
这家人:“所以你们……”
沈青梧插口:“确实是夫妻!”
张行简配合地任由她挽住他手。
阿文在两人旁边跳着脚,为此加解释:“爹娘、姐姐,他们真的是夫妻!我去隔壁玩的时候,见到哥哥被绑在床上,哥哥说这是闺房情趣,对吧?!”
沈青梧扭头看张行简:“……”
张行简眼中笑僵硬:“……”
这家人:“……”
长久的沉默,诡异的宁静。一片秋叶落,霜色弥漫间,天地苍然。
第41章
童言童语,惹人尴尬。
沈青梧是所有人中,最不尴尬的。那家人堵在篱笆前不知如何接口,沈青梧已经抬手将带来的点心盒塞入中年夫妇手中。
她另一手抓住张行简手腕,要带他进院子。
中年夫妇:“呃……”
沈青梧回头,乌黑眼眸盯着他们:“你们邀请的我们,我们还带贺礼了。”
她的言外之意,恐怕只有张行简听懂了——我完全按照你们的章程办事,还有什么问题?
张行简整理一下情绪,少不得帮己方圆场,他对这家人笑一笑:“我与阿文开几句玩笑,没想到他当了真。都是不值一提的笑话,今夜的主人并不是我们。”
他说了恭喜之类的话,却见这家人面色有些不自然。
那即将定亲的年轻娘子是阿文的姐姐,名唤秀娘。与她要定亲的男子明显是庄稼户人,憨厚老实,身量高硕。男子站在秀娘旁边,陪秀娘一家人应酬来宾,有些笨嘴笨舌。
秀娘容貌清丽,肤色白皙,一双眼睛宛如星夜。在这座不大的小镇上,她已算少见的美人了。
这位小美人看到张行简,目露怔忡,然后是惆怅、失落的神色。她目视着张行简与他那身量高挑的妻子进入自家院落,秀娘眉目间的愁绪,从始至终没有散开。
张行简心中有了数。
沈青梧虽然心中没有数,但她多么敏锐,当然感觉得到那个秀娘一直在看张行简。
她侧头看自己这位假冒夫君,看他入座时袍袖微扬的优雅,再看他唇角那始终噙着的笑意。
沈青梧突然开口:“觊觎旁人的夫君,是不是罪大恶极?”
张行简立刻:“罪不至死。”
他侧头看着她笑:“何况沈将军有何立场说此话?你对我……嗯?”
沈青梧淡漠:“我和她怎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