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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236)

她心中短暂轻松,短暂有一抹得意。拆开信件的时候,她甚至在想:

若是博容向她求饶,她是否要原谅?

她要如何折磨他,如何羞辱他,如何欺负他……

拆开信封,一张纸掉了下来。

李令歌手一颤,好像一瞬间失魂,看着信纸从手中飘落。而沈青梧弯腰,将落到地上的信纸捡了起来。

信上没有密密麻麻的字。

信上只有一行字——

“人生岂无情?欲辩已忘言。”

--

博容坐在凤凰台上,所有的兵士都被他喝退。

他说他们可以投降了。

他说我方主力已败,若想活命,便投降去吧。

他说若有余力,帮我多放几场火吧。

而他坐在高台上,凝视着天上赤黄的太阳,一点点落下地平线,一点点被地平线吞没。

--

宫外的战斗剧烈残酷。

张行简洁净的衣上沾了血,他抬头,忽然看向天上的落日。

--

人生岂无情。

欲辩已忘言。

--

地宫中一片静谧,忽然有轰烈声传来,如同地龙苏醒般,让宫室的一众女眷们发出惊恐尖叫声。

她们哭:“敌军是不是又来了?”

“殿下,将军,救命!”

沈青梧蓦地站起,外面果真有军士飞奔而来:“宫门被撞击!不知撞门的是敌是友!

“宫中多处失火!”

沈青梧倏地向外疾走:“跟着我去宫门!”

李令歌捏紧手中信件,盯着大片空白中的黑字。她身边的军士还在着急催问:“宫中多处失火,许多敌军投降……”

李令歌怒吼:“失火就去救火!有人投降就去接收,问我做什么?!”

张文璧平静地看着。

她看到不可一世、那么傲慢的李令歌,在一瞬间,眼中有巨大的恐慌凝起。

李令歌握着信纸的手发抖,李令歌忽然转身,提起裙奔入一片黑暗中。

张文璧跌坐在地。

她捂着脸,无声落泪。

--

太阳徐徐落下,皓月徐徐升腾。

光与暗交接,天与地相隔,皇宫四处失火,敌我交战,敌我相降,而李令歌提着裙裾长摆,茫然地穿梭于一片火海中,茫然地寻找着。

她知道,很多年前,张家父母便葬身火海。

她第一次发现这皇宫偌大,她熟悉这里的每一片瓦每一堵墙,可是当她奔于寒冷夜色与灼热火海中,她判断不出博容会在哪里。

沈青梧让长林来告诉她,说博容可能在一个地方——凤凰台。

那是沈青梧的军士打探到的有可能的高台。

而李令歌眸子潮湿。

她知道那是昔日博容教授她和李明书课业的地方——他们姐弟各有各的混账,不要去书房读书,不要去湖边背诗,他们要在皇宫最高的凤凰台上看风景,要边读书,边让老师弹琴给他们听。

李令歌发着抖:博容!博容!

--

人生岂无情。

欲辩已忘言。

--

你是故意的吗?

你一句话都不想与我说了吗?

那你写信做什么,那你这么折磨我做什么?

--

容哥、容哥!

老师、老师!

飞光……飞光!

--

李令歌气喘吁吁奔到凤凰台,她看到这座高楼卷入火海。

她从未亲眼见过张家那场大火,但是她觉得,眼前这场大火,恐怕不弱于当初。

身后军人劝阻:“殿下,火太大了……”

李令歌回头。

他们愕然,看到这位殿下竟然在掉眼泪。

这位殿下掉着眼泪,却一声哭泣也没有。

李令歌沙哑着声音:“你们去灭火。”

而她咬着牙,扶着扶梯,非要攀上这座高台。

--

沈青梧这一方的战斗,到了宫门前。宫门被撞击,敌我不明。

宫内这一方所有主力军汇聚,沈青梧为首,站在最前方,等着开门那一瞬——

是赢是输。

--

李令歌爬上了高楼,烟火迷离双眼。

身后跟随的军人想办法阻拦这位帝姬,这位帝姬喘着气趴在扶手上,一眼隔着烟雾,看到了站在窗前的那个修颀、衣袍燃着火的背影。

她嘶声:“容哥——”

她向窗子扑过去。

她心脏痛极,整个人发抖,声音喑哑颤抖,泪珠不断砸下:“我不要看着你再次离开,你不能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抛弃我——”

一次。

两次。

三次。

都不要她。

博容回了头。

他在余晖中回了头。

但是火这样大,夕阳余晖又盖住了他的所有表情。李令歌在军士“殿下小心”的惊呼声中扑向前,她隐约看到了博容垂着眼的样子。

带点儿无奈。

带点儿温柔。

可是泪水模糊双眼,李令歌看不清楚。

他向后跌去。

李令歌趴在窗棂上,手抓不住他的一缕衣摆。他周身燃着火,如火中凤凰般,向下跌去。

--

想自己爱的人在最短时间内,迅速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想报复自己的爱人——

要么杀她一次。

要么死在她面前。

--

“轰——”

宫门大开。

握着刀柄、周身警惕的沈青梧,与站在宫门外为首的、周身染血的张行简面面相对。

--

天地阒寂。

巨大的落日被地平线吞没。

一轮皓月自天边升起。

这是盛大的壮阔与悲凉,光与暗不是在一瞬间完成轮替的。

太阳与月亮交替,日落月升,天地依然幽光朗朗。

人生岂无情?

欲语已忘言。

第104章

东京战局混沌,在博容死后,李令歌很快成为赢家。

敌军纷纷投降。

有些后续战场需要打扫。

李令歌疲惫至极,本应向大臣们再表一表忠心,再演一演戏,她也好像没有了心情。

沈青梧见她浑浑噩噩说了几句话,就把一切权限交给张行简——“张相负责这些吧。”

转头时,沈青梧看到李令歌苍白面上,睫毛上眨动的泪珠。

李令歌似乎一直在忍耐。

对抗着一切,强忍着所有,为了目的愿意付出一切。但是有些付出,似乎终于超过了她的忍耐极限……她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是泪水没有止过。

博容……

沈青梧沉默着。

时至今日,她明白帝姬的上位,必然会有反对者。博容做了那个反对者,抢了旁人的活。博容既在杀他们,也在为他们铺路。

对博容来说,死亡应当是解脱。

徒留生者伤怀,他已不在意了。果真如他自己告诉沈青梧的那样——我会为破誓付出代价,你来看我的结局。

沈青梧不安地看向张行简。

她有点畏惧那破誓的代价。

在她这般出神时,旁边卫士推了推她,沈青梧才听到坐入车辇的李令歌在唤她。

李令歌沙哑着声音:“沈将军去益州一趟,协助杨将军一同收整作乱的陇右军吧。逆贼已死,法不责众,他们也是身不由己……沈将军召回他们吧。”

沈青梧:“是。”

--

于是沈青梧去了益州。

她没有和张行简说什么,长林回到张行简身边,沈青梧看也没顾得上看,便整兵离去。

她知道自己应该回去益州,也知道张行简必须留在东京。

东京如今是一团烂摊子,少帝死后,帝姬想登基,正需要作为宰相的张行简帮他收服人心,安抚各位大臣。还有沈家的残留余孽,宫中的火,博容的死,大臣关于帝姬的争吵……

张行简片刻也抽不开身。

沈青梧也会回到适合自己的环境。

沈青梧想,等她和杨肃一同收服那些陇右军,等她再次回到东京时,想必帝姬已经可以成功登基了吧。

也好。

只是有点可惜——

张月鹿打赌说,一月内结束一切,好娶她。

如今看来,一月之内,他娶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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