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肃:“唔什么?你知道原因对不对?说一说。”
可是沈青梧如何说呢?
沈青梧心中想起张行简,便有一种很古怪的喜悦与害羞涌上心房——
他一遍遍地说,他心悦她,喜欢她。
一年前她被他的喜欢气死了。
可是一年后,他依然这么说……他每次这么说,都把这句话当做一种、一种……好像沈青梧理所当然应该知道的一件事。
可是沈青梧是怀疑人心的,是不相信人心的。
她不相信真情,不相信感情,除了战场同伴不信任任何人。她对张行简的防备,更是远胜于其他人……而就是这样的她最不信任的郎君,说“我还是喜欢你”“我所有对你的算计都是为了娶你”“你可以不嫁我愿意等”。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从来没人这样对她,从来没人这样追着她不放。沈青梧算什么,沈青梧拥有什么,为什么就可以让张行简不计较之前的事,也要到她跟前呢?
她还以为……一年前,一切就结束了。
杨肃推沈青梧:“你说话啊?”
沈青梧咳嗽。
不等杨肃关怀,身后的张行简便递来水壶:“要喝水吗?伤痛犯了?”
杨肃:“……”
弄得他像是不会体谅人的愣头青一样。
杨肃一脸认真:“我这里还有点药。”
杨肃急于表现,翻自己的衣袖。他翻到的用布包着的药膏,早已在经过昨日雨水后,化成了药粉。
杨肃和沈青梧四目相对,彼此无言。
张行简温温和和:“喝水吧?”
沈青梧没接受。
沈青梧也不回头看张行简:“我休息一下就好。”
于是,三人在半道上停下。
杨肃在旁边守卫,沈青梧用内力查看自己身上的伤。
她运转内力在体内气脉间游走时,发现皮肉伤好处理,但一些内伤、心肺上受到的压力……长年累月的伤加上这一年新增的伤没时间调理,恐怕要随着时间,慢慢养了。
但是她没什么时间。
她是一个动武打架的工具。
回到益州向李令歌复命后,也许很快又要上战场。
没关系,沈青梧觉得自己可以坚持。
死不了,她放心了。
沈青梧睁开眼,杨肃便问:“如何?”
沈青梧向他点点头,示意无碍,杨肃放下心。
而一直在几步外看着他们的张行简在此时走来,眼睛看着沈青梧:“我们得进城,看大夫。”
沈青梧刚要拒绝,张行简便平声静气:“我们进城后并没有那么危险,乔装打扮一下,应当可以躲开追兵。
“东京如今人心惶惶,朝臣们应当四处在找天下安厉害的神医,为少帝治伤。天下大夫们都会被朝廷召见,这时候厉害的大夫,也会比平时集中。我们只要小心些,在城中稍微打听一下,就能找到水平不错的大夫,帮你看看病。”
沈青梧原本不愿意,但是她听到天下神医们都要被网罗,去给东京的少帝看伤。
她登时和杨肃对了一眼。
两个臭皮匠的念头通达:少帝死了最好。千万不要有神医能起死回生,误了他们的计划。
杨肃对沈青梧眨眼睛:你赶紧点头,和张三郎说一说,我们努力用你这个伤,来拖一拖时间。
沈青梧:“……”
张行简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两个在他眼皮下眉来眼去。
就好像认定他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一样。
张行简微微笑,眼睛挪过。他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自己去看山间风景。
沈青梧硬着头皮抬头,看到他那种寂寥的眼神,心中倏地缩一下,扎针一般。
她看得怔住,莫名的情绪包裹着她。那种情绪尚未迸发,张行简已经转过脸来,望着她笑。
他态度温和:“考虑好了吗?”
沈青梧睫毛垂了垂。
她道:“我记得你有一家当铺……好像可以帮你联络你的人手,帮你传递情报。这次怎么没见你用过呢?”
张行简沉默片刻。
他道:“只是没必要用罢了。沈二娘子有何想法?”
沈青梧:“能不能我们进城后,请你的当铺帮帮忙,帮找一找天下最厉害的那个神医,帮我治治病……我全身都不舒服,很多地方还疼得厉害,我都在忍着……”
她笨拙地在他面前撒谎,吞吞吐吐。
张行简微笑。
沈青梧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她撒谎时,眼睛一本正经地、专注无比地凝视他,好像非要让他相信,她半句虚言都没有。
张行简太明白他们心里的小九九了。
他们希望少帝死。
他们希望朝廷群龙无首,向李令歌俯首称臣。
可是一个女子登帝……是那么容易的吗?
可是李令歌,会是一个比李明书好的皇帝吗?
他们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少帝是死是活,张行简都有计划可执行。聪明的人,本就不应该只认一个死理。
沈青梧他们希望少帝死,张行简却还想再看看。
只是答应沈青梧的话容易,张行简却不是什么大善人。
山间鸟雀啁啾,每一丛树冠都有日光笼罩,濛濛的,像金色的雾一样。
金色雾下的张行简,蹲下身来,笑问沈青梧:“你想拜托我帮你找最厉害的大夫?”
沈青梧:“很难吗?对你影响很大吗?很难的话就不必麻烦了。”
杨肃连忙用手肘挤她一下。
沈青梧却纹风不动。
她心中有一杆秤:她可以不要张行简,可以拒绝张行简,可以永不见张行简。但是她要张行简活着。
她以前希望他坠入泥沼……但现在她慢慢觉得,如果她不要了,那他回到天上,也是很好的。
张行简能察觉沈青梧对自己的一丁点儿在意。
他因为这一丁点儿而快活。
张行简弯眼睛:“我不为难,但我有条件。”
沈青梧:“尽管说就是。”
张行简避开话题:“到时候再说。”
他怕她坚持拒绝,让自己的条件执行不下去。他在此时少不得提醒她:
“如果要进城的话,我们得乔装一下,伪装一下身份。”
沈青梧眨眨眼。
杨肃眨眨眼。
被两双什么都不懂的眼睛看着,张行简心情既无奈,又为他们两人的默契而泛酸——笨蛋和笨蛋必然十分有共同语言了。
张行简同时有点儿紧张。
他握拳低咳一声。
沈青梧发现青乌发丝下,这位俊郎君的耳根红了。
张行简一本正经:“我认为,扮作夫妻,是最好的。”
沈青梧愣一下后,满口答应:“这有什么难的?这便是你的条件吗?”
张行简连忙:“自然不是,我的条件是另外的……唔,明日你就知道了。”
沈青梧和杨肃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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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
张行简坚持要宿客栈。
沈青梧见他坚持,便无话。杨肃一人扛不住两个人,只好同意。
渐渐靠近城镇的方向,客栈自然多了些。张行简安慰他们,说既然决定进城,必然会碰到官兵。他们伪装躲避便是,却也不必太慌。
张行简依然要了三间客房。
沈青梧和杨肃翻遍全身,找不到一枚铜板。张行简也不想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当出去,他提出帮客栈洗碗抵债。
老板娘见他这样清隽好看,心软地点了头。
但老板娘喝退了杂役,掀开灶房门帘,将一屋子堆满了的碗展示给他们。
张行简眼中笑微僵。
他叹口气,挽袖子:“好吧。”
刷碗就刷碗。
沈青梧和杨肃自觉地跟上,沈青梧蹲下来要帮忙一起刷,张行简叫停。
蹲在山堆一样的碗筷旁的张行简仰脸,对沈青梧笑:“沈二娘子身上有伤,便不必劳碌。”
沈青梧愣一愣。
她被人这么照顾,这种感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