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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15)

沈青梧嗤一声,不屑地要坐直身子。她动作大了点儿,惊飞了一只鸟儿。不等她补救,那鸟儿就扑腾着翅膀飞向下方窗边的郎君。

鸟的尖喙去啄饼,啄到了张行简手指上。他惊一下,睁开了眼,仰起头,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看向上方。

沈青梧连忙靠树,藏好自己身形。

她心跳噗通间,听到下面张行简非常随意的轻笑声:“你想吃?都给你好了。不过……”

屋中传来侍女不赞同的声音:“三郎,二娘说今日没有甜食了。你喂了鸟,自己就没早膳了。”

树上的沈青梧想:甜饼?他什么古怪爱好。

张行简声音温温和和:“那有什么?”

侍女为难:“只有辣汤了,郎君不能食辣的。”

张行简非常随便:“我都可以。”

但是沈青梧在树上听,侍女说张行简不能吃辣,沈青梧却听不到一丝不适的声音。她禁不住再次偷看,窗前只能看到他偶尔的白衫影子。

要么是他不能食辣是假的,要么是这个人的忍功已经登峰造极。

张行简落座,袖口露出一截手腕,衣襟微敞。隔着疏落光影和树叶,沈青梧看他那般意态风流,如一捧干净清澈的雪……她看得怔住。

她听到侍女咳嗽:“三郎,二娘让您不要露出这么……闲适的样子。”

那般风流自如的模样,似乎人尽可攀,又因气质的出众而让人攀不得。这样的郎君,对世间娘子的吸引力过大。

树上的沈青梧不明白张家二娘的顾虑,她只皱了皱眉,惊讶张文璧对张行简的一言一行管这么多吗?

有些遗憾。

张行简收了那副略微轻浮的模样,变回了正襟危坐的安然模样。他早就清楚,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何况这代价,他早已习惯,也无所谓。

一早上时间,侍女忙活完离开,张行简轻轻一叹,手撑着额,自言自语:“终于走了。”

树上的沈青梧不禁翘唇。

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俯下身去看——果然,侍女一走,他又没骨头一样地倚着窗,看着院中景致,发起了呆。

自然是好看无比的。

……但是他要发呆一早上吗?

沈青梧疑惑不解间,张行简又坐到窗前案下,开始画画。

沈青梧舒口气,生了点儿兴趣,想看看他的画作。她听说厉害的大家子弟都文武双全,诗画俱佳。她没见过那样的郎君,但张行简应该就是那样的。

可是她从树上看,见那人画一会儿,走神一会儿,吃一会儿,玩一会儿……沈青梧的耐心在军营中锻炼多年,已经比少时强了很多,但在张行简的无趣下,她在树上竟然睡了半个时辰。

她睡醒,是因听到了动静。张行简那个厉害的侍卫长林回来了,她得藏好自己的气息。

长林向张行简汇报了一些事。

张行简敷衍地“嗯”了几声。

长林要走,张行简挽留:“今日休沐,左右无事。你陪我下一会儿棋吧。”

长林一脸严肃:“郎君,不行的。如今朝上风言风语,还有那位镇西将军回朝,您也需要应付。依属下之见,即使她不为我们所用,也不能让她被孔相拉过去……”

长林语重心长:“三郎,您应该见一见沈青梧。”

树上偷听的沈青梧很满意,觉得长林不错:只要张行简有求于她,她便有法子折腾他。

张行简立刻装病:“我头疼,不要提沈青梧了,你陪我下棋吧。”

沈青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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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愤愤不平地离开张家,想自己再不愿偷看张行简了。

那么无聊的和鸟玩了半个早上的人,那么敷衍的画幅画一早上画不完的人,那么随意的下个棋输个精光走神十七八次还不以为意的人……

朝堂之外的张行简,不心狠手辣的张行简,根本不是挂在天上遥不可及的月亮。

她不会对这种人不甘的。

……但是第二天,沈青梧还是去偷看他了。

她不承认自己的好奇与兴味。

她大约是无聊,大约是想看清此人本质,好找到替代品。

这世间,张行简一定平庸至极,她一定会见到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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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不知,张行简自己的院落,有他独有的布置。

她仅悄悄来了两日,张行简就发现院中落叶与屋顶杂草有被动过的痕迹。

但他不动声色。

他会让那人有来无回,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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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再次在公开场合见到张行简,是五日后的一次安德长帝姬所办的酒宴上。

安德长帝姬,少帝长姐,三九年华,至今未婚。传言说,她在府中私下养了几个面首。真真假假,外人难以道清。

皇帝年少,朝中大半事务,都是安德长帝姬与几位相公商量来的。这样的帝姬递请帖来,沈青梧是不好推拒的。

因为安德长帝姬是女子,杨肃私下打听来的消息称,沈青梧能当上女将军,也有安德长帝姬的许可。

这位权势滔天的帝姬的些许善意,也许她本人不在意,沈青梧却记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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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酒宴,大半东京贵族都来出席。

沈青梧与杨肃在这边从武将圈中走出,沿着亭榭与湖水向前方人流多的地方走。杨肃笑着和她感慨东京富贵,良久,杨肃听不到沈青梧的回复。

杨肃抬头,见到从湖亭的另一边,相携而来一对神仙眷侣。

郎君温润尔雅,卓尔不凡;娘子灵秀雅致,弱质纤纤。

那两人相携,是一道极为好看的风景。那对男女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后抬头,看到了这一方的沈青梧。

沈青梧没什么表情地站在湖上石堤间,冬日冷风吹动她的一身武袍,几绺乱发拂到唇边。

她听到周围人的讨论——

“张家三郎与沈家五娘,果然是金童玉女,相配得好。”

“只是不知二人为何迟迟不婚?沈家娘子年龄都要大了,难道张家不肯娶?”

“咦,他们对面的……是镇西将军啊。”

“我听说,当年镇西将军曾在席上中意过张月鹿。虽然事后说是醉酒说了胡话,但总是尴尬的吧。”

众人窃窃私语,希望他们闹出些热闹。

沈青梧看着二人,目光落到沈青叶身上。

她垂下眼,掩饰自己一瞬间涌起的不甘。

张行简尚且平静虚伪,沈青叶却目光闪烁,眼中波光粼粼,禁不住迫切地上前两步。

沈青叶轻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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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帷帐与楼池,也有一对人将湖上风波看得一清二楚,皆目中轻轻亮起。

这对人,正是年仅十七岁的少帝李明书,以及他那位大他十岁、将他一手带大的亲姐姐,安德长帝姬,李令歌。

第13章

湖心亭前,张行简见到沈青梧,面色如常,向她作揖:“将军。”

沈青梧自然是不搭理他的。

一句话都不会对他说。

他早已习惯。

打完招呼,张行简便侧身面向沈青叶,看了沈青叶一眼,意思很明显——我让你见到你一直想见的堂姐了,你也得信守承诺,帮我糊弄糊弄我姐姐。

沈青叶此时早已顾不上张行简。

筵席上人来人往,看客津津乐道,各类声音都有。她知道这里不是叙旧的好场所,知道众人更希望看到自己和堂姐打起来,她站在这里作为大家的谈资,只是因为她实在挂念沈青梧,想见到沈青梧——

一千个日日夜夜。

这是一个将她领入东京的姐姐,是一个受她连累远走高飞音讯全无的姐姐,是一个被所有人忽视被所有人欺负的姐姐。

在东京的三年,沈青叶只要保持与张行简的联姻关系,日子就不会过得差。可是堂姐风餐露宿在外多年,吃过多少苦,他们谁又知道?

沈青叶很伤心,因她明白沈青梧不愿意见到他们,不愿意和他们这些人再扯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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