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娇(46)
她哥哥见这周尚虽是农夫,可有勇有谋,谈吐不俗,并非池中之物,便暗地里派人查周尚的底细,底下人来禀说这周尚祖上三代皆平民,不过遭遇不好,几年前的一次闹饥荒中,全家悉数饿死了,只余周尚一人。
她哥哥怜惜周尚遭遇,放下对周尚的戒心后,便将周尚带进军营历练,这周尚也没辜负她哥哥的悉心栽培,之后几年,从一个无名小卒慢慢做到了她哥哥的副将,极得她哥哥的信任。
甄妍思及此,不可置信的反问:“他不是我哥哥的副将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娄六犹自气愤:“代国擅长骑射,咱们大越却擅长步兵设阵,两军在阵前对峙时,我们的兵不善远攻的短板就出来了,于是,几次战役打的都十分吃力,这时候军中忽然有了时疫,这时疫虽不致命,可却令人腹泻不止,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这个,只短短半个月,军中半数的兵都病倒了,不能再上战场,我们屡次给朝中传信请求支援,可这一封封信,就跟石沉大海一样毫无音信,不光没派来兵,连大夫都没派来一个,正在我们苦无抵抗之力之时,代国再次来犯,主子为了鼓舞士气,亲自披甲上阵——”
娄六说到这,哽咽了声:“主子付偶抵抗,也只是将代国的人赶出边陲,这一仗我们虽打赢了,可伤亡惨重,主子也受了重伤,次日,代国的人不知怎么知道主子受伤昏迷的消息,再次举兵来犯,我们正犹豫不决要撤退时,这周尚说主子昏迷前,曾给了他一个口谕,说代国和我们苦战多日,内里早已亏空,若代国再来犯,让我们举全军之力应敌,此战过后,便是功成名就回家之日,我们的人刚痛失队友亲朋,心中悲痛,一听这话都亢奋不已,都想要早点打完此仗回家和家人团圆,就听信了这周尚谗言,就——”
娄六一声悲鸣:“五万大军,生生折进去了三万人!仗打完的时候,咱们将士的血都把地生生染红了。”
外面毒辣的太阳似被这悲愤的气氛所染,隐入云层中。
山风猎猎,院中树木簌簌直响,细雨如烟如雾,悄无声息而下。
淅淅沥沥中,甄妍掩于衣袖中的掌心倏然紧握成拳,下颌紧紧的绷着,眼底泛起一层层潮意。
娄六捂着脸哽咽数声,语不成调:“主子,主子醒来后才知此事,说他从未给周尚发过此等口谕,忙派人捉拿周尚,这周尚却早就逃之夭夭了,接着,西厂司礼监太监曹为给圣上告密,说主子在两军交战时曾秘密接触过代国将领,意欲不轨,圣上对主子数次请求朝廷支援缓兵的事只字不提,却听信小人谗言欲治主子通敌卖国之罪,甚至还派了东厂的人去抓捕主子,主子的脾气小主子您也是知道的,他不肯走,直言要回京面圣为自己洗脱罪名,可司礼监太监曹为却说主子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周尚在旁人眼里是主子的副将,就算主子回京,也是百口莫辩,我们怕主子意气用事,便把主子敲晕抬走了,主子才免于被抓。”
娄六说不出话了,另一名侍卫望着天叹口气,过了许久才哑声开口:“之后,主子醒来得知侯爷和小主子的事,自责难当,便派我们一边接应小主子,一边暗地里追捕这周尚,为这三万名将士报仇雪恨,后来我们发现这周尚,竟是化名,他之前给主子说的一切竟都是假的,此人真名为谢庄,曾在锦州周知州处做过官。”
他收起心中悲痛,抬眼看甄妍:“之后的事,想必小主子都知道了,我们接应您失败,流落至此,主子那边恐怕是查到了谢庄的蛛丝马迹去锦州了。”
甄妍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比她之前认为的还要复杂,她心头沉重,可现在不是她悲痛的时候,甄妍抬起头,嗓音沙哑的几近无法出声:“你们怀疑这件事是别人用周庄做的局?”
娄六两人没想到甄妍看着是个弱质女流,可聪明不亚于主子,心中一喜,沉声道:“是,主子认为这个局没几年是做不成的,还是专门冲着他去的。”
甄妍也想到了这一处,屏住呼吸凝神细思:“我哥之前何曾得罪过什么人?”
“这个属下不知。”娄六抹了把脸,忽想到什么恨声道:“不过属下听闻,这锦州的周知州是皇后的亲侄子,这周尚以前可是锦州周知府的人,此事跟皇后和太子肯定脱不了关系的。”
甄妍点头。
娄六一挥拳头,狠狠砸在床榻上:“可惜现在朝中无人敢和主子有牵扯,无人敢帮我们调查太子和皇后!”
有了周庄这条线索,看着是翻案在即,可转瞬又卡在了皇后和太子身上,而举朝之中,无人敢触这两人的逆鳞。
甄妍无助的闭了闭眼。
屋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无人再开口说话。
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扣响:“甄小姐,您人在里面吗?”
娄六两人脸上悲痛之色顿消,立马从床榻上站起来,一脸的警惕。
甄妍听出是温茂的声音,忙轻声道:“是温茂,六叔身边的人。”
两人闻言脸上神色才放松了些。
甄妍定了定神去开门。
温茂脸上堆着笑,先看娄六两人一眼,欲言又止。
甄妍给两人使个眼色,跟着温茂走出房间:“温侍卫什么事,不妨直说。”
温茂这才道:“这庵堂虽藏两个侍卫绰绰有余,可太子的人还在极力搜捕这二人,为了保险起见,主子特令属下给二位侍卫送点衣服等物,麻烦两位暂时佯装成庵堂里打杂伙计,这样一来,既可以避人耳目,又可养伤。”说罢,令站在廊下等候的两位丫鬟上前。
甄妍一看,丫鬟手中托盘里果然放下几件下人所穿的衣服,目光瞥到另一个黑色托盘中的衣物时,垂下眼。
温茂笑得如沐春风的解释:“这两件衣服是爷给甄小姐亲手挑的衣料做的,说是最近天气变寒了,无论甄小姐心意如何,总归备上两件是好的。”
温茂这话说的可谓是客套极了,既照顾了甄妍的面子,也彰显自家主子的心思。
甄妍却抬起眼,她眼睫颤了几下,一脸平静道:“待我谢谢六叔。”
温茂还没来得及高兴,甄妍缓缓抬头,取下头上发簪。
温茂的笑意一下子凝固在唇角。
不多时,甄妍再次回到房中时,娄六两人再看甄妍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
甄妍长出一口气,轻抬妙目看向二人,将手中衣物给了两人,蹙眉提起了刚才的事:“这事以后再说,你们先把身上的夜行衣换下烧掉,太子的人没搜捕到你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在这不能久待,等你们身上的伤养好了,我会想办法送你们出城,你们——”
甄妍话音未落,娄六一脸激动的建议:“小姐,永乐侯府素来和安定侯府交好,您又和他们府的三公子萧嘉祥定有婚约,此次萧博延不惜犯险也要救您脱困,可见永乐侯府的人是极看重您的,您不若去求一求萧博延,说不准——”
“不可!”甄妍沉声打断他的话。
娄六不明所以,一双眼瞪的跟铜铃那般大:“难道永乐侯府不愿帮我们?”
甄妍自知刚才说话语气冲了些,眼睫不安的抖了几下,放缓声音道:“此次六叔从太子手中救出我,已然将整个永乐侯府陷入危境之中,我,我不可再拖累他,至于我和萧嘉祥的婚约,事已至今,已是枉然,古人云,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眼下,除了自渡,朝中无人可渡我安定侯府。”
娄六两人闻言皆是黯然,悲愤不已。
甄妍从两人房中出来时,外面已下起了漂泊大雨。
昨日在庵堂里躲雨的叫花子还没有走,呻-吟声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
甄妍命人送去了几大锅馒头后才回了房。
深秋的天黑的比以往都早,甄妍白日听了两人的话,心中沉重,满腹心事,也无心再绣帕子,早早的沐浴完上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