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娇(16)
沉容轻蹙眉心关切道:“批阅这些字帖耗时耗力,爷您现在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不若过几日待身子好些了再——”
沉容话音未落,萧博延眉峰紧皱沉声打断她:“不可,再过三日就是十五了,这些字帖要赶在十五之前批阅出来。”
甄妍在旁听的云里雾里,直到听到“十五”这个字这才恍然大悟。这些年萧老侯爷深居简出,早就不问朝事和家里的人和事了,这每月查验府中小辈练字进展的事估摸着是落在了萧博延身上。
沉容还要再劝:“可是爷您真的不能——”
沉容话音未落,忽然听到甄妍试探着轻声问:“要么我来试试?”
沉容闻言一愣。
萧博延脸上也露出意外的神色,一时有点不明所以。
甄妍被两人盯的脸热,但她依旧抬起头定了定神道:“我的字写的虽不如六叔的好看,但还算凑合,若六叔不方便,我可在六叔身旁协助,六叔,您看这样行吗?”
萧博延本就不愿甄妍走,正不知该如何强留人在这多待一会儿,闻言简直大喜过望,立马坐直身子,一脸喜色的双手撑着床榻就要下榻:“沉容把我的笔拿过来。”
然,下一瞬,甄妍一脸惶恐的立马过来扶着他胳膊,温声提醒:“六叔身子不适躺着就行,我去旁边的檀木桌上批阅,若有处理不了的问题,我再叫六叔处理。”
萧博延闻言忽后悔自己刚才装“重伤”了,但见甄妍一脸诚恳为他身子着想的模样,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可此等能亲近甄妍的机会,过了今日,今后恐怕再也没有,萧博延便满心郁猝,可刚才话说了,装病也做了,断没回炉重铸的可能,嘴上只得讪讪应下:“好。”
早些年甄妍在萧府曾被萧博延逼着练了几个月的字,故而在练字上还算有点基础,之后她跟着父兄去往边关,因府中没有玩伴,父兄又忙,她闲来无事便捡起了练字这个习惯,时至今日,与练字上也算是小有成就,寻常人写得字,她一眼便能看出长短处。
故而甄妍一落座,便开始低头认真的批阅字帖。
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萧嘉祥,萧婉欣,萧婉珊等人的字帖竟然也在。
萧嘉祥用行书写了一篇《策论》,通篇字迹清新飘逸,方圆兼备,如他人般温润尔雅中不失柔情。
甄妍看着看着怔怔的出了神。
她为一己之私刻意隐瞒萧嘉祥自己失-身于陌生男子的事,若哪天被萧嘉祥知晓,萧嘉祥不知该怎么看她,会不会唾弃她不洁?
“怎么了?”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问询声。
甄妍被吓了一大跳,她忙把萧嘉祥的字帖翻过去,看下一篇:“没,没什么。”
萧博延却敏锐的捕捉到她脸上那一闪而逝的“黯然”,心头纠结,恨不得替她代过,可转念一想,今后有他暗中照看着她,谁也不能欺负了她去,心里才好受了些。
这时,甄妍翻阅字帖的手一顿,疑惑出声:“这是谁写的?竟没有写姓名。”
“定是婉欣的,这小妮子素来偷懒,知道她的字帖会先到我这,总在字帖上加塞小纸条,让我帮她放水,企图蒙混过——”
萧博延皱着眉,把甄妍手里拿着的字帖拿过去,刚看一眼,声音乍然而至,浑身血液倏然冲至头顶。
只见泛着微黄色的宣纸上,七零八落的写着:“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此情,何时起?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底下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与其说是一张字帖,倒不如说是一章随心而涂写的“秘而不宣的秘密。”
“婉欣的?”甄妍见过萧婉欣写的字,字迹虽秀丽颀长,工整有形,可和这张“乱画”的字帖比起来,这张字帖上面的字,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给人一种笔走龙蛇之势,倒像昔年萧博延教她练字时所写的字。
甄妍疑惑的眨了下眼看向萧博延。
萧博延心头狂跳,脸色晦暗不明。
第13章 、醉酒
不知怎的萧博延忽然生出想试探她的想法,他垂下眼,眸中的暗色被掩盖的严严实实,只见他满脸疑惑的抽出甄妍手中的宣纸,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哦,这是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乱写的,想必是下人整理字帖的时候不留神把它也整理进去了。”
见他承认,甄妍也没多想,“那我把这张字帖单独拿出来。”
“好。”萧博延答应的痛快,右手接过字帖后五指收拢握成一团,扔到了窗外。饶是如此,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尴尬躲闪却没逃过甄妍的眼睛。
自甄妍入萧府后,萧博延在她面前一直是温润儒雅,镇定自如的,鲜少有这般惊慌失措的表情,好似藏着什么秘密怕被人发现似的。
甄妍抬头看了眼萧博延。
男人姿势慵懒的靠着桌案站着,几年不见,萧博延略显单薄的后背,现今挺括有形,就连眉眼间的青涩也变得深邃,令人捉摸不透。
那个曾经爱逗她喊“六叔”的青涩少年,不知何时早长成了一个成熟有魅力的男子,他早到了适婚的年纪,却迟迟没定亲,难道是早就有了心仪的女子?
这念头刚在脑中闪过,甄妍立马否认掉。
诚然如萧博延今时今日的地位,若他真看上哪个女子娶了便是,何必偷偷摸摸的写这种“求而不得”的相思诗句,莫非萧博延的婚事他自己不能做主,故而才对哪名女子这般忧愁相思?
这么想着,甄妍忽然又想到了自己和萧嘉祥,如今她性命被圣上拿捏着,父兄翻案无望,萧老侯爷定不会允许她再和萧嘉祥成亲的,两人也是错付,心头便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甄妍黯然的垂下眼,感同身受般不由的轻声说:“若六叔当真中意那名女主,不妨去试上一试,说不准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萧博延缓缓直起身子,紧紧的盯着甄妍,嗓音暗哑道:“妍妍何出此言?”
甄妍这才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混账话,她一个闺阁女子,尚不能选择自己的婚姻,萧博延就能轻易的选择了吗?她刚才那番话,无疑是在萧博延心头撒盐。
可话都说出口了,断没收回的道理,甄妍定了定神,正想着措辞。
便听萧博延幽声问:“若今日你是我,你该如何抉择?”
这句话仿佛也撕开了她面对萧嘉祥的深情时的犹豫不决,甄妍移开目光,看向桌案上萧嘉祥写的字帖,仿若是看见了萧嘉祥,念有心生轻声说:“若那人当真是我的心中所爱,若有可能,我想我会尽力试一试。”
萧博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头一喜,眸色温柔的看着甄妍。
下一瞬,便见甄妍黯然神伤的拿起萧嘉祥的字帖,依依不舍的摩挲着上面的字。
萧博延还没翘起的唇角顿时凝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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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茂熬好药把药端过来的时候,甄妍人已经走了。
屋中静的掉针可闻。
萧博延正坐在桌案前盯着那碗人参鸡汤,脸上神色无喜无悲平静的可怕。
在旁伺候的沉容,给温茂试了个颜色。
温茂整颗心顿时揪到了一起,他忙定了定神,把药放在萧博延手边,故作艳羡的啧啧出声:“早就听说甄小姐厨艺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爷,您看着这鸡汤熬的,稠而不浓,还有一股瓜果的清香味,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奴才只看一眼,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是吗?”萧博延闻言,脸上非但没爱屋及乌的喜色,却平静的反问一句。
温茂猜不出主子的心思,不敢再随便应话。
萧博延捏着瓷勺搅弄着人参鸡汤,声音喃喃的低不可闻,仿若是说给温茂听的,也好似是说给自己听的:“既你心心念念都是他,那我若再强求,也是——”
萧博延没在说下去,他抬起头,目光看向窗外的一点虚无,心灰意冷:“是时候抽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