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76)
将领们被这一声提了醒,纷纷缓过神来,背后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呼啦啦跪成了一片:“下官见过大帅!”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很多年前。
十几岁的顾安南和六十多岁的海汝峰隐居在长安菜花巷。
“老头儿,”少年金吾卫嘴里叼着朵小黄花骑在墙头上:“百步之外我能射柳,你信不信?”
“射个鬼。”海圣人抓了抓头发,把小板凳换了个方向继续晾干菜:“滚滚滚,挡着我光了。”
少年顾安南从兜里捞出一把小石子:“唔,你不信。”
海圣人:“小兔崽子,教你诗书听不进去,学这些粗……嗳嗳!别打我干菜!”
小石子携着破风之声,精准地洞穿了一个又一个的芥菜疙瘩。
“顾安南!”菜花巷里爆发出老人洪亮的骂:“给老子下来!!把盐铁论给老子抄!十!遍!”
多年之后,长安为反贼楚淮所破,宫中御厨大多已然流亡,剩下几个有骨气的,宁死也不肯给楚淮开灶。
楚淮的几个亲兵一时找不到适口的饭食,又恐长安民间厨子知道是给都督做饭,往里投毒;便只得在一个荒僻院子里翻出了一缸陈年老咸菜,验过无毒,令人收拾好了送到了他们都督的早饭桌子上。
“是芥菜啊,”楚淮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往年倒是常……嗯?!!”
而后,楚都督嘴里掉出了一颗小石子……
和半颗崩掉的牙。
地府的海圣人(振奋.jpg):“啊哈!”
第51章 绿蚁新醅酒(六)
大多数男人都有慕强情节, 校场上的这些也不例外。
当时听闻有个姓顾的荆人不但让匈奴人吃了败仗,更生擒了他们中最为凶悍的大单于栾提顿,牧州城的将士们也很是沸腾过一阵, 若不是还受着符盈虚的挟制,那也是恨不得能冲到南境去拜会拜会的。
但顾安南成了牧州的主君, 这事就变味了。
世人喜爱英雄,却不愿意英雄同自己的距离过近;须知叶公虽然好龙, 却不需要龙来遮挡他的光芒,做他的主。
沈明璋呆了片刻,整个人跟着原地踱步的马来回晃动。他神色变了变,竟然没从马上下来, 就着这个和顾安南“平起平坐”的位置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安。
“听闻大帅负伤, 尚在府中修养。”沈明璋侧过头,蚊子似地哼哼道:“也不怕见了风。”
顾安南那磨出了毛边的马鞭一抬, 好笑道:“明璋兄弟,这的路你熟,去北边接个人。”
沈明璋愕然。
“以为我不认得你们是吧?”半炷香前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的顾大帅一抬下巴, 大尾巴狼似地傲然道:“世上还少有顾某人不晓得的事。”
沈明璋与自家属下暗暗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厮在跑出来造反之前的职业——大内金吾卫;他们禁军十三司可全都是先帝的耳目,当年监听百官, 不知有多少冤魂都死在禁军的手里。
沈明璋低头无声地骂了一句, 领着手下几个兄弟赶到北边去迎人。
顾安南见又唬住一群, 满意地打马向前, 沈明璋这个最能闹的一走,众将士登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乖乖起身跟着他们顾大帅巡视校场和营房。
方才那少爷禾珏也跟了过来, 主动接过了姚谅手里的牵马绳。
禾珏今年二十有二, 照理说他这样被世家娇养出来的公子哥,本应该长一副细皮嫩肉的小模样;
然而大抵是因为成日里跟兵鲁子混在一处的缘故,他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肤色,更兼猿臂蜂腰——
若不是长得比顾安南稍微矮上一些,从背面看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不是很服你。”禾珏目光看向校场上飞扬的尘土,眯起眼没头没尾地说道:“你之所以能战胜那蛮子,靠得不过是占了先机;若给我这场幸运,我也能胜。”
顾安南骑在马上,看了眼此人骄傲的发顶心,置之一笑:“听说你是个粮草官,那我问你,牧州屯粮几何?”
禾珏将他的马牵到校场正中,一边吩咐人去搬草垛安排台子,一边慢声道:“大帅不必过问这些细节。”
“因为你不知道。”顾安南下了马,大刀金马地坐在草垛上,双臂微展,微深的眼窝里却有种将人看透的力道:“禾小子,你连个粮草官都做不好,却自诩能做将军——那我问你,领三万兵出关需要准备多少器械,途中运粮需要多少人?如何换班才能保证戒备?安顿遗属又需要多少米粮,如果路途太远需要折算成金银,又如何换算各地米价?”
禾珏停下了指挥个不停的手,背对着他戳在原地,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挺直的脊背里写着不服和委屈。
他心里想,你懂什么?
我可是要做常胜将军的人!
但他还是听着。
“打仗不是围猎,是要死人,要对身后的城池负责的。”顾安南的目光似乎回到了他经历过的那些尸骸遍野的战场上:“粮草、兵弩、衣物,置办安顿这些你看不上的东西,往往要用去大半所谓‘战争’的时间;更不要提分辨将领们的特点,定好下放多少权力给他们自己带兵;有时候还得顾虑方言的问题,假如队伍里都是南腔北调各地的话,要不他们沟通不了还怎么打?小子,韩兵仙所谓‘多多益善’,落到实处,并不是说来那么简单呐。”
禾珏怔怔听着,目光从质疑转为了信服,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
“当然了,”顾安南话风一转,长腿一搭翘起二郎腿道:“讨个好娘子也是很必要的。”
禾珏尚不了解这厮正经话超不过三句的德行,天真地跟着问了一句:“这同娘子有什么关系?”
“娘子讨不好,是要被杀的。”顾大帅往自己胸口一拍,举起两根手指干巴巴道:“而且是两次。”
“……”禾珏看着校场另一边卷起的尘土,一看远处沈明璋的表情就知道这厮是回来找茬了,忍不住提醒道:“大帅还有心情在这同我闲扯,您到底知不知道太极营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
自然都是些少爷兵。
且各自背后都站着牧州的世家势力,不把他们摆平,只怕这符盈虚原本靠着剥削民脂民膏和吞吃朝廷拨款养着的这十几万兵,就立时都要吃不上饭。
吃不上饭,自然就要造反,到时候牧州就会再次变成无主之地。所谓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这牧州庙小王八大,不比京城那些老东西好对付多少。
如若不然,他好好地干什么不在府里躺着?
……还没腾出功夫好好问问,暮芸那没良心的狗东西为什么没走呢。
想到这,顾大帅越发心烦,本想再耍着沈明璋玩两圈,此刻也已经完全失去耐性了。他解下宙沉,抖开剑鞘对冲回来的沈明璋道:“来吧,打一场,不打服你你也是不肯好好说话的了。”
沈明璋接上人之后本来憋了一肚子火,不料刚一回来又对上了不知道为什么烦躁起来的顾安南,目光瞟到旁边,禾珏立刻后退一步做“不关我事”状,示意你们打你们的,别迸我身上血。
沈明璋满头满脸都是官司:“……顾安南,你欺人太甚!叫个蛮子来统领我等是何用意?!更何况,更何况那还是个……!”
顾安南双手拄着剑,稀奇地看着他一脑袋炸开的毛:“是个什么?”
“是个母的,咋?”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飒爽的嗤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团火似的明红蹲在校场正中的旗杆上,背负一柄长斧,脚踏火红云靴,身着褐色皮甲,胸前还围着一圈赤色狐狸皮。
日光从她后脑勺直射下来,活似将她满头发丝都点燃了似的那么明亮。长发被皮毛束成了高马尾,其中夹杂着编着红绳和珠子的三股细辫,形成了一种粗糙又精致的效果。
此人从旗杆上跳下来,稳稳落地,竟然比顾安南都矮不了多少,呲开一口白牙,指着顾安南:“你婆娘,”又指向自己:“我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