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54)
虔婆子捂着脸,像只没被割喉割利索的老母鸡:“给我拖下去!拖下去!打她几百板子,再给把她给我扔到鬼宅里刷夜壶!”
小厮们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撸起袖子就要捉人,胡樱悲声恸哭,竟也不躲:“我好歹姓过一回胡,我爹不能好好做官了,我却不能给祖宗丢人,不能在你们这些腌臜货手里凭空受辱!”
暮芸眼尖地瞧着她里似乎握着什么寒光闪烁的利器,估摸着这位胡大人的爱女是准备抹脖子了——
“啊呀,何必闹成这样?”她掐准了节奏,巧妙地打了个哈哈:“不就是倒夜香刷马桶吗?这事我做得,不如我陪胡娘子去吧。”
众人只见一个身段款款的黄脸小妇人慢悠悠地起了身,一举一动竟有种说不出的雅致;而且她的声音甘甜清缓,甭管是抓人的还是准备自尽的,竟然都齐齐静下来听她说话。
暮芸道:“我也不愿意插话,但不开口也是不行了。”
虔婆子缓过神来,大声骂道:“黄脸的东西,长得跟个黏米包子似的,闭上你的嘴!”
“黏米包子”半点不怒,笑吟吟抄手道:“是呀,长成我这样想必是不能伺候贵人了,去做这些活计岂不正好?我的身契呢?赶紧造一份出来我签了,这就做活去,别误了咱们幻园的工。”
虔婆子后面捧着纸笔的两个丫鬟连她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却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听她摆弄;虔婆子在幻园做着强掳女子的缺德事做了好几年,还从没见过态度好成她这样的!
虔婆子捂着脸,眯眼在她身上那身簇新的锦缎上一瞟:“你不想跑?”
“虔妈妈有所不知。”暮芸大笔一挥,在拟好的身契上行云流水地写了个‘云二’:“我那男人一天要死要活,粘人得很。我要和离他又不让,如今正好借着机会逃了,高兴还来不及。”
她面不改色地拉过满脸防备的胡小娘子,温声问道:“就叫樱樱怎么样?我有个妹妹名字也叫阿樱,顽皮得很,倒不像你这么娴静。”
……娴静地五指成爪满手鲜血吗。
胡樱被她这么春风化雨地一护,总算从癫狂的状态里缓了过来,脸上不免有些发红。
暮芸高高兴兴地写了两张身契,还颇为新鲜地检查了两遍,而后挽着胡樱的手彬彬有礼地问道:“刷夜壶的鬼宅在哪?我姐妹两个这就上任吧。还是说需要再培训一下?”
虔婆子指着胡樱冷笑道:“这小贱蹄子留下,今天不打死她,我就不姓虔!”
“大宅院里做事,本就不该有自己的名姓。”暮芸脸上的笑容自然消融,唇角要翘不翘地一勾,却令所有人心里都突突一跳:“你难道不该姓符么?”
暮芸本来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她做帝姬的时候,说一不二;做摄政王的时候,独断朝纲。大荆王朝四百多年的历史上,还从没有哪个做皇帝的能把内阁压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连她那以暴虐著称的先帝大哥也被内阁首辅指着鼻子骂过。
但暮芸就是做到了。
也就是顾安南和陆金蓝这两个没心没肺的特例敢同她嬉笑打闹,大多数人见了一身暗黄朝服的帝姬,都只有跪下打颤的份。
如今这么几个牧州地方上的婆子小厮,又怎可能不伏在这种威压之下呢?
“虔妈妈,符大人手眼通天,同僚官眷家的女儿来帮世伯做点活计也没什么。”暮芸将胡樱挡在身后,漫不经心道:“但,他是个金菩萨,你却是个泥菩萨。真把事情做绝,到时候胡家人一时悲愤找上门来,你觉得上面会不会真的为了你这么一个婆子断了和胡家的关系?”
虔婆子被她三两句话说得心下一抖,却仍色厉内荏道:“符大人是何等人物?!就是朝廷也得给他三分薄面!姓胡的又算什么?”
暮芸按住胡樱,耐心给这没见识的婆子讲道:“符大人自然不会出事,但为了平息祸端,自然须得推出一个替死鬼来打发胡家。到时候堵上了他们家的嘴,这事也就平了。”
虔婆子的瞳孔霎时放大。
是了。
她的上一任,就是这么被推出去的!
暮芸微微俯身,用一种怜悯又稀奇的口吻问道:“虔妈妈呀,那你说,这个替死鬼又会是谁呢?”
虔婆子的眼神满含怨毒,指着她二人你你你了半天,却生生连暮芸的衣角也不敢碰一下,好似这不是个形体单薄的小妇人,而是什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心恶鬼。
从来人心如鬼蜮,暮芸自幼在大荆历史上最晦暗的宫廷中长大,便是这鬼蜮里当之无愧的活阎王。
“给我拉下去!”虔婆子窝囊得话都说不完整,只能在众小厮的搀扶下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外强中干地喊道:“……送去干活!”
打板子三个字,竟是提都不敢提一下了。
暮芸拉着胡樱出了月亮门,听见背后这声喊,痛痛快快地笑出了声,听得虔婆子一张老脸险些憋成了猪肝色!肿得就快要炸开了!
就连被抓来的姑娘们都没那么害怕了,看着虔婆子的目光从恐惧变成了嫌恶,还有嫌她流血恶心的,主动往旁边去靠。
虔婆子气炸了肺子,却愣是不敢再动她二人哪怕半个手指头,只得对押送人过来的士兵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们到底抓了个什么玩意儿过来?!”
士兵们也很无辜,看她满脸流脓流血,也觉恶心:“妈妈快去包扎上吧,瞧着怪倒胃口的。”
虔妈妈原地疯狂剁脚,啊啊大喊了几声,不料就连个囫囵个的气都没能撒成——
二门上忽然走出来了一队极为体面的长随,当中簇拥着一个年轻男人,正是负责“采买”女子的曾华。
曾华掏着耳朵纳闷道:“喊什么呢这是?别喊了瞧着就恶心——快去,把这次买回来的女子聚起来洗漱一番,我急着用。”
虔妈妈在他面前连个屁也不敢放,捂着脸忍疼谄媚道:“不知是什么用,大人急不急?”
“少废话。”曾华抬手在鼻子边上扇了扇,白了她一眼,以手指天道:“你们这回可能是抓了了不得的人物,上面那位要亲自瞧!”
虔妈妈眼睛一亮。
个黄脸的小贱蹄子,我收拾不了你,难道符大人还压不住?
“是是是!”虔婆子脸现精光,回身骂道:“还不快去?把那两个东西速速给我捉回来!”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很久以后的某天,顾大帅得知了这天幻园里发生的事。
何三道人:“吃饭呢,你笑啥?”
“没什么。”顾大帅拿起一个黏米包,微笑道:“可爱。”
第37章 风雪见白虹(其二)
刚走出没多远的暮芸很快又被带了回来, 心头蓦然一沉。
脸是洗不得的。
符盈虚更是见不得的。
她虽不记得这牧州的土皇帝长什么样,却并不妨碍符盈虚记得她——当年各州长官上任之前都要找她磕个头,暮芸对自己的容貌有种客观的认识:举凡是见过一面, 就没有能轻易忘了的。
其实今日之围本不难解,她也没真的打算去倒夜香——发现这里是幻园之后, 她反而松了口气,因为只要顾安南反应过来, 自然就会来把自己这个“江夫人”给要回去。
毕竟图州使者不像胡家,他们不指着牧州的土皇帝吃饭,更兼大战在即,符盈虚不会为了个可要可不要的女人和图州撕破脸。
但如果符盈虚发现她就是暮芸……那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怀疑起自己的身份?难道大街上抓人不是偶然, 根本就是有人在暗中指使?
奸细会是徐青树吗?
可如果真的是他, 顾安南在登科楼喝得烂醉那天就该直接下手将人卖了,平白将他这个“贼首”留到今日, 又和人透露自己这个帝姬的身份,实在是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