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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5)

作者:陈浮浪 阅读记录

而暮芸此次和亲的目的地,就在大漠和草原的交界处。

何三总算缓过一口气,直接用手指跟着一起画:“不错,殿下和亲时便是从塔汉山东侧来,匈奴单于栾提顿久居南面,所有属下中只有左贤王在北侧,只有他能去接亲,所以殿下才会在沙漠处遇险。”

千算万算,没料到那位战力卓绝的大单于会亲自来。

要知道在如今的中原大地上,起义军楚淮拥有最强的军事力量,若说还有谁能与之匹敌,恐怕也只有匈奴草原上的栾提顿了——

这位大单于也算命途坎坷,他出身不正,生来便不被父亲喜爱,九岁时便遭人陷害,被卖到了中原来。

一个没名没姓的匈奴小子落在了敌国,想也知道他会落入怎样的境地。

辽阔的草原上,已经没有人在期待着他的归来,就连栾提顿的父亲也盼着他早点死,免得回来给他亲爱的小儿子添麻烦。

可栾提顿偏没有顺他们的意。

十年后,草原上突然出现了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新势力,如同旋风般席卷了整个草原;直到弯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老单于都没有认出眼前的年轻人就是自己那个失散多年的大王子。

“我只问你一件事,”新任单于浑身浴血,却有一双安静的眼睛:“我被你的新阏氏暗害,被当成牛羊一样卖给荆人的时候,你到底知不知道?”

老单于抬起浑浊的眼。

他嘴唇颤了颤,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说什么呢?

说自己从一开始就嫌弃这个大儿子带着荆人的血脉,是个孬种;还是说其实他本打算亲手将这个儿子杀死,若不是他生母以性命相胁,栾提顿甚至连苟活的机会都没有?

栾提顿闭了闭眼,此后余生,关于他的父亲,他再没有提过半个字。

弯刀利落地一抹,同源的血液就这样肆意地溅上了新任单于的脸颊。

十年泣血,鸣镝弑父。

此后数年间,栾提顿的大名响遍了整个草原,在中原地区陷入了各路起义军的混战时,这位年轻的大单于也开始了他统一草原的道路。

时至今日,匈奴在他手下,已经渐渐有了大一统的趋势。

顾安南敢从他手里抢人,已是做了旁的中原势力想都不敢想的事;要他正面应战,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一支中原部队,想过要真刀真枪地和匈奴人直接对上——

因为那和送死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栾提顿既然来了,难道还真的能容你将我这个未过门的阏氏带走吗?”暮芸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战实在是势在必行,避无可避了。”

她抬手在“塔汉山”中间画出一条弯弯曲曲的流线,而后指着眼前湍急的河水道:“如果只有塔汉山,今日我们必死无疑,但好就好在,我们还有这条脱木尔河。”

湍急的河水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栾提顿拥有世上最快的骑兵,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他一定会追上来。如果到时候大部队还是在平坦的草原上……后果不用我再说了。”暮芸抬起头来看着顾安南:“所以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也打了小半辈子的仗了,用不着你教我。”顾安南看了她一眼,一挥手道:“何三,带她走。”

何三道人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束着手没敢动:“老顾啊,要不你再听听?”

顾安南转身就要走。

“顾安南!”暮芸挣开了何三来扶她的手,上前一步踮脚扯住了顾安南的衣领。她手上还带着被长刀划出的伤口,随着紧攥他衣裳的动作,泛着一点甜甜的血腥气:“你便是想杀我,也得过了今日再说!难道你真要把自己手下的队伍全都葬送在这才甘心?!”

她离得太近了,近到顾安南都能听见她跳得飞快的心。

“想活下来就只有一个办法!让一队老弱带着粮草辎重做陷阱,在平原上做诱饵等着栾提顿——你带着其他精锐,现在就渡过脱木尔河,绕路从背后偷袭!”

顾安南眉峰轻轻一挑。

“你真是一点没呐,殿下。”他终于戏谑开了口,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时,高大的身影几乎整个罩住了她:“还以为我会像之前一样,比狗还听话?”

男人深邃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伤心,却被飞快掩饰过了;他按住她的手,一点点坚定地从自己身上挪开:“别做梦了。”

何三道人在二人身后看着,心说这也不怪老顾心焦,实在是帝姬的提议太过离经叛道——她这话听着有理,实则是让顾安南做几百年来第一个正面迎击匈奴人的中原人。

怎么听都像是劝他送死。

何三在心里嘀咕道,早就听说辅政帝姬容色极艳,行事作风却有点“疯”,如今她竟然想和匈奴单于栾提顿硬碰硬……

传言不虚啊。

顾安南的压迫感实在太强,饶是暮芸,也忍不住在他的逼视下后退了一步。

“为了大多数人能活,总要有人死。”暮芸仰起头,露出脆弱却精致的颈项:“只要你愿意采纳这个方案——我愿意去做这个必死的诱饵。我不要你的精兵,只要一百个奴。”

“得了吧,”顾安南垂眸不再看她:“何三,带她回去,我没工夫同个战俘在这闲扯。”

“你若想做这中原的雄主,开万世之太平,就得去做古往今来旁人都不敢做乃至不敢想的事。”暮芸伸手将他微微翘起的衣领抚平:“若我战死,就当是给你赔命。”

她说完这一句,没再等顾安南的回答。

暮芸抓住马缰,用尽全身力气重新跨坐在了马背上,金灿灿的阳光携着草原上清冷的风吹过来,给她飘扬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勒紧马缰,骏马在柔弱的美人身下发出长长的嘶鸣。

“顾安南,随便你听或不听。”暮芸轻声一哂:“反正我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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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公主与悍匪(四)

天地浩渺,暮野四合,暗沉沉的天幕上压了一层又一层沉重的云,将最后的星月光亮也遮蔽殆尽;脱木尔河前的旷野上散落着零星的营帐,其间还升起了丝丝缕缕的炊烟。

这些烟孤魂野鬼似地飘着,升入半空,又归于虚无,不远处深黑的夜幕里,似乎有匹马呛了点烟进去,遂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响鼻。

马的主人皱了皱眉。

“派人探过了没有,”右谷蠡王用拇指按了按鼻子,颇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头:“没有问题就冲锋,草原夜里太冷了。”

“大,还等什么探子?你也瞧见了,荆人像绵羊一样软,我们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干等?”

右谷蠡王身边的年轻人打马凑到他身边:“大单于最不重视我们这一支,才让我们出来做这种下等围剿的活!早些杀光就回去吧,杀几只荆羊,又有什么难的?”

右谷蠡王胯|下的战马踱了踱步,马鞭在他手中被拎成一个卷,漫不经心地指向了前方灯火通明的荆人营帐:“吾儿说得对。你看,荆羊们虽生了许多火,动静却不大。”

年轻人赤着上身,从鼻子里哼了口气答道:“自然是荆羊想装人多吓唬我们!”

不远处,一名身披黑羊皮的匈奴大汉朝着他们策马奔来,速度虽快,却因为马蹄被包裹的缘故,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便是方才他们派出去的探子。

匈奴大汉到得近前,下马单膝行礼:“谷蠡王!荆人营地虽大,里面却只有百来个人,且都是很瘦小的奴隶!”

百来个人。

还都是奴隶。

五里之外,塔扆崋汉山下,何三刚刚安顿好自家的大批人马,独自踏上山腰;他远远看着远处营帐地明亮的火光,一双手交握起来,掐得死紧。

“老顾真是疯了。”他汗水流了满脸,尤自紧张不觉:“千里迢迢过来不就是为了抢亲么,如今竟然又真的把芸殿下丢在那里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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