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39)
就连裴大当家也不行。
徐文士磕磕巴巴道:“我我,我是奉命……”他发觉自己对着这张绝色的脸根本说不出话,偏偏旁边这男人的脸色又冷得能杀人,徐青树只好尴尬地掀开帘子往四周悄悄看了看,见确实没有离得太近的仆从,便深吸一口气,端正了颜色,认认真真地跪倒在两人身前。
“末将徐青树潜伏牧州已久,”徐青树磕了个头:“见过大帅,见过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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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
少年军师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飞鸽密信,又亲手将鸽子放了出去。他仰头看着鸽子离开的方向,清澈的眼中风云变换。
当年裴大当家离开之前曾告诉过他,她在南境各郡中都埋了极为隐秘的暗棋,到了关键时刻便可启用。牧州自然也不例外,想来现在那枚棋子已经在想办法同大帅碰头了。
只是……
“鸿大军师,在想什么?”
何三道人抱着一摞军务从山寨的书房里走出来,瞧见张鸿在角落里发呆,便老妈子似地问了一句:“方才听见鸽子在扑腾——是裴大当家那边来信了?可有什么异常?”
“都是些报平安的琐事,”张鸿不知为何,竟没有对何三提及信上完整的内容,话锋一转道:“对了,她信上提及,倘或今日大帅在寨子里,让我们记得给他煮碗面。”
何三道人啊地一声:“怎么?是他生辰?”
张鸿点了点头,隐在袖子里的手将那纸条捏做一团,笑着上前将他手里的东西分了些出来:“算啦,咱们大帅新抢的夫人还在身边呐,用不上咱们几个糙汉操心这种事。”
另一边,马车内。
徐青树快速地把牧州城内的情况交待了一遍,而后才小心翼翼地抬眼问道:“一会儿咱就进城了,方才我在外边听见……大帅,主母,二位之间可是有些不快?不如咱商量明白了再进去,也免得叫那位莫掌事瞧出不对来。”
两人一静。
“算我求你了,江东兄。”暮芸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别折磨我了,我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大发慈悲告诉我不成吗?!”
徐青树心惊胆战地想,这个问题,倒是有些熟悉。
小时候他娘常常逼问他爹,某某日是他们相识后的第多少多少天,某某日是他们成亲的几周年纪念日——老爹若是答不出,那是连晚饭都不让吃的,卧房更是别想进,直到答出来为止!
徐青树瞧着主母大人满脸写着“晦气”二字,显见是在他上车之前已经答错过几次了,那模样简直跟他的倒霉老爹如出一辙,遂赶紧小声帮着参谋道:“主母主母,今日是不是你们相识一百天?又或是什么特殊纪念日?”
暮芸眼睛一亮,双掌一合。
顾安南和徐青树同时看向她。
“我知道了!错不了!”暮芸满脸自信:“今天是我在咸阳拿刀捅你的三周年!”
顾安南:“……”
徐青树:“……哈?!”
第27章 国破山河在(四)
其实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聊到“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这个诡谲的话题的。
这对假夫妻各怀心事, 一个身上担着手下几万号兄弟的性命,一个肩上扛着只剩一半的大荆江山,在顾安南坚决不肯更改“江东”这个大名之后, 他们还是正正经经地聊过一会儿入城后的行动计划的。
直到暮芸问了一个问题:“起事之日,你手下那些伏兵会不会误伤我?”
顾安南:“牧州城内已知顾家军有了主母的消息, 不会。”
暮芸:“那你当日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下说我是你夫人?”
这问题问得十分紧凑,简直比苏杭绣娘的针脚还绵密, 顾大帅一时不察,竟然被问住了,半天都没回答。
也不知是他不想答,还是他根本答不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 却突然问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至少在暮芸看来是完全不搭边的事:“暮芸, 今天是什么日子。”
暮芸满头雾水:“十月初九?”
顾安南眼中的光亮一沉。
暮芸本来不想管他,可偏偏顾安南的目光又那么静, 静得就像一片波纹暗生的海面,下面潜藏着无数她不知是什么却必须认真对待的情绪。
更何况……这家伙的皮囊实在是好,剑眉星目, 腰细腿长,就像是奔着芸殿下的审美偏好一丝不差长出来的。当年混不吝的少年金吾卫本已够对她的胃口了,谁料这沾了血腥的顾大帅反而更有一种扎口的鲜味。
轮廓刀削斧斫, 颈侧大片的凶戾纹青更显森然冷漠, 偏偏五官又精致无比;老天爷生他出来, 简直是故意在勾引她。
色鬼暮芸喉咙微动, 诚恳地哄道:“我真不知道。”
顾安南嗤了一声,手指弯曲, 在自家鼻子下一划, 而后大刀金马地坐开了:“罢了。”
暮芸不知怎地, 瞧他这样,心里没由来地忽然很慌。
好似知道又让他伤心了似的。
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知道这种慌张究竟来自于什么,只能猜测是跟牧州攻城有关的大事:“仔细一算,今天应该是符盈虚的寿辰!这次官祜杰准备的贺礼上就有玉寿桃!”
顾安南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符老狗的生辰你记着作甚?”
暮芸稀奇道:“三十三州布政司使的生辰我都记得,吏部档案都写着呢,这些人何其重要,我当然……”
很好,记得一万个人的生辰。
就这样,顾大帅以一种暮芸完全猜不透的理由,生气了。
他生起气来十分隐蔽,即便是在张鸿何三看来也算“喜怒不形于色”;但在暮芸眼里,顾安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稍微一黯,她便能霎时看出端倪。
这厮从前便是如此,当年还在长安城的时候,若是自己一时兴起给了哪个美少年几串玉珠子叫顾大将军知道了,他当时不说什么,却会连日里用一种“我对你很失望”的表情在自己跟前乱晃,直到自己猜出他到底为什么不高兴为止。
……实在是比小姑娘还难哄。
好歹是人在屋檐下,暮芸还是耐着性子猜了一会儿;直到顾大帅抱臂甩出一句:“你不必猜了,我不想听。”
向来以好脾气自居的芸殿下,终于怒了。
“你差不多得了!是你要打牧州还是我要打牧州?!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抬起小手照着顾大帅的脑门就是一掌:“你醒醒吧!脑子里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点正经事?”
顾大帅被她打蒙了。
这一招的力道比起打蚊子还不如,与其说是打了他一掌,倒不如说是摸了他一把,临收手的时候还揩了一把油,也不知该说她是风流还是下流。
时间拉回到此刻。
徐青树颤颤巍巍道:“两位的情趣果非我等凡人能够理解的,不过……捅刀这种事真的这么值得纪念嘛?”
顾安南眼风一扫,徐青树立时噤声。
紧接着让人闻风丧胆的顾大帅一转脸,给了暮芸一个“你竟然还有脸说”的表情。
也是奇了,这道暗伤被他经年日久地捂着,暗夜难眠和生死关头往往被他拿出来反复琢磨,每想一回都能在心里憋上一段说不出的恨,多少次濒临垂死,他都在心里得在心里骂一句娘——
天杀的暮氏兄妹,早晚得杀到长安去。不将暮芸这背后一刀还给她,他顾安南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
就是这么一口咽不下的恨,于他而言倒比续命老参还好使,保着他水里来火里去一路闯到了今天,本以为暮芸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主动提起的,没想到她竟然还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
这厮好似全无心肝,一把抓住他结上的痂狠狠撕开,内里鲜血横流全然不管;可这么一来,却好似更有泼天灿烂的阳光照上了这处暗伤似的,一时之间,竟将他心里压了数年的郁气吹散了那么一星点。
顾安南忽然有了个很奇异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