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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158)

作者:陈浮浪 阅读记录

兄弟两人沉默下来, 只剩下雨水冲刷城墙的沙沙声。

他们都曾经是陆太师的门生,陆太师临去前嘱托他们务必找到和亲路上的帝姬,但中途路过洛阳时被白首辅拦下, 因为当时楚贼在侧, 而洛阳的兵力又实在太过空虚。

就在此战开始之前, 他们便私下里商量过, 无论首辅如何决策——若是帝姬当真已经选中了牧公,那至少他们兄弟二人所挟兵力就不会抵抗。

可如今……

“是真的。如今北方大地之上, 帝姬的死讯和丰州决战的消息都已经传遍了。”鲁言沉声道:“牧公过河拆桥, 我们不能容他。如今首辅出征, 你我二人就是拼死也要将洛阳守住。”

鲁行曾受过暮芸的提拔,心中早就将她视为恩人。闻言眼中满是愤恨,左手狠狠地一压,他手下的传令兵们立即将上官的指示传到了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古老黯淡的洛阳如同一只巨大的绞盘,无数勾连的铁索在守城士兵们的拉扯下,如同天网般勾住了这座城。连绵的岗哨及火油滚木蓄势待发。

“须知牧州的内外城号称无坚不摧,但洛阳作为古都,其实更为坚韧。”

雨水爬上了鲁言的鼻梁:“即便最后终将不敌,但也一定要让顾军付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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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云关下。

这座曾经让楚淮折戟沉沙的长关,如今只用了不到半日,便为楚淮敞开了大门。

雍怀忠作为先锋军,连袍角都没沾上一滴血,就如同他们家都督在信报里得知的那样,顾军将全部兵力都带去了丰州,光是押运粮草就用了两万士兵。

如今归云关果然空虚得很,那些守军甚至都没怎么抵抗,一见外头势大,竟然掉头就跑。杀性大起的雍怀忠甚至都没来得及给自己的新刀开刃,那群守军就已经逃得干干净净了。

“妈的,现在知道老子的厉害了!”雍怀忠得意洋洋地骑马来回将归云关巡了个透,确认无人在此抵抗,亏得他脑筋还多转了一圈:“都督,这里边会不会有诈?”

然而这一次,楚淮却很笃定地说:“没有。”

楚淮上不信天,下不信地,整个人间他只相信他自己。打从经过莫斐那桩事,他就再没有启用过哪怕一次裴璐的情报线,用的全都是自己人。

近半月来,顾军确实有将近十万的精兵流动,顾安南还自以为隐秘,每一次调走的人并不多,且或水或陆,都不是从一条路线走的。

顾安南为了避免自己探查到他们军中的具体人数,甚至还让粮草单独从吴苏走,实在不能算是不谨慎了。

“他还是年轻了些。”楚淮提起马缰:“若是再给他几年,即便是合围,也未必制得住他了。”

雍怀忠跪在楚淮马前,不服地哼声道:“都督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请您许我分兵别击,去崖州城里杀个痛快!”

楚淮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

他之所以敢带着自己全部精锐来打南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楚淮埋在吴苏城里的探子确认了一个消息——

顾安南确实就是此次出征的主帅。

顾家军的势力范围已经扩充到了今日的地步,顾安南绝不会放心地将绝大多数兵力交在外人手里,故而南境空虚是必然的。

“去吧。”楚淮顶着雍怀忠激动的目光,温和地说:“不要让我失望。”

雍怀忠斗志昂扬地离开了。

崖州在太平盛世的时候就是个穷得出奇的州府,出了归云关从来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基建。如今崖州城里又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还有谁能拦住他?

雍怀忠那柄还没开刃的刀,已经准备好要喝饱生民的血。

就在崖州的大门被雍怀忠带人强行破开之时,楚淮也踏上了摘星栈道。

这条玄灰山脉上的古道已经沉睡了上百年,它援山而上,隐在迷雾之中。细密的雨水从雾的缝隙间落下,四野都是飘飞的枯木与青苔味道,除了雨水的淅沥声,一切是那么安静,那一点点的响动,就好似命运在耳边呢喃。

楚淮身后,无数军士沉默地在雨中伫立。

只要过了这条栈道,崖州,牧州,九郡,整个南境都将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敞开,以生命为献祭,以血肉之躯迎接自己这位新主。

他站在栈道的入口之前,恍然之间忽然感到,自己仿佛还站在照州的海边。

数十年人生风雨已过,此生志向未改。

他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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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从云层间落下,带起一片刺目的白光,无数紫电在天空中根系似地闪过,乌云穹盖般压住了丰州平原,如同历史的大手,将所有人都拢在了掌中。

传闻有神明可以分海。

如今丰州的平原上,双方士兵在雨中对阵,人墙组成的阵列几乎看不到边沿,正如同浪潮被强行分在两边;而两道“浪潮”看向对面的陌生人,气氛剑拔弩张。

他们并不认识彼此,却即将性命相搏。

顾军身着黑甲,在细雨中沉静地伫立,而对面的士兵却并非属于楚军的黄褐,放眼望去,竟是一片金色与白色交杂的混色。

是南荆朝廷的兵。

而在浪潮中间的开阔地上,竟然突兀地被放置了一座小亭。若有和暮芸一起去过吴苏的人在,就会很讶异地发现,这座小亭和当初她在渡芳口大船上使用的临时阁楼出自一家之手。

白溪音一袭锦衣,玉簪束发,端坐在小亭正中。他身前是一座茶台,广袖流动之下,小炉沸腾,发出细密的煮水声。

千军万马之间,他的面色显得十分从容。白溪音对着亭外金刀立马,满目萧肃的男人抬了抬手:

“顾帅。”白溪音抬手向身前的茶台一让:“请。”

顾安南骑在马上,白溪音端坐亭中,两个男人一静一动,一英武肃杀,一内敛儒雅。他们一黑一白,在这千钧一发的决战场上形成了极端的对比,却又有种天然的和谐。

黑甲将军打马绕着小亭踱了一圈。

他闲庭信步,雨丝沾染他深邃而深长的眉眼,胯|下马蹄每一下都踩在荆军紧绷的心绪上,生怕这位牧公一个不高兴抽刀给白首辅捅出个“透明心肝”来。

顾安南用的还是那匹陪了他许多年的杂毛马,这马已经很老了,可马蹄溅起的烟尘,却依然显得惊心动魄。

顾军这边也同样不轻松,当他们看到自家牧公下马站在小亭里的时候,也很担心那位看起来光风霁月的白首辅会不会在茶水啊,熏香啊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下点乱七八糟的毒什么的。

白溪音同样在打量踏进亭中的人。对方身材高大,宽肩窄腰,一身轻甲细而不密,雨丝在睫毛上汇聚成小小一滴,滑过他比旁人更立体深邃的面部轮廓。

负手站着的时候,身上有种近乎锐利的傲气,这是海汝峰用经年累月的教导赋予他的气质,旁人学不来也得不到。

电光擅彻天地,此时亭中的两人都没有察觉,他们看向彼此时眼底那一抹名为艳羡的目光。

“茶不好,太沉。”顾安南一撩袍襟,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这要是让家里那个娇气鬼闻了,说不定要骂的。”

“时局不好,您也将就些吧。”白溪音垂下眼眸:“本阁还以为顾统领会问,楚淮人在哪里。”

轰然雷鸣,暴雨如注。

顾安南手中的茶盏叮一声落在茶台上,发出脆响,白溪音看向蔓延的茶水,终于展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牧公天下闻名,竟慌张至此。”

对方没有反驳,猛然拍案,将小炉带翻。他身后的数万大军应激般地抽刀出鞘,迅速变阵,转为了立刻便可以冲锋战斗的阵型。

反观荆廷这边,除了稀稀拉拉几个人慌张地喊了几嗓子聊作回应,竟是连个像样的阵战也摆不出。

“看来牧公已经猜到他此刻人在哪里了。”但小亭之中,白溪音显然还占据上风。这位如玉君子温声说道:“他在南境,在牧州。在你倾全军之力赶往此处的时候——你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你的南境,很快就会成为几座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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