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130)
钟褚转身就要走,暮芸身后,姚谅嘻嘻笑,大声叫道:“嗳嗳!那位——褚钟公子!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要走啊?”
商会众人不愿意得罪钟家,却也忍不住要笑,全都看天看地强行忍着,钟褚被这声“褚钟”喊得脚下一滑,竟是在人群里摔了一跤,被着急下水捞钱的百姓们踩了好几脚!
钟褚生性傲慢,平日里自恃身份,常常不肯容人,在他们吴苏,避衣令比任何地方都要更严格,若是平头百姓胆敢碰脏了他公子钟褚的衣裳,那可是要倾家荡产的。
如今,他却被自己最看不起的贱民们踩在脚下,低入了尘埃之中。
钟褚眼中闪过一缕绵绵的怨毒。
他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之中,暮芸只隐约看见,似乎有个浅绿衣衫的少女焦急地想要往他那边去,却挤不过蜂拥的人群。
暮芸眸光定了定。
“殿下请!”古嫣喜气洋洋地朝着温澜楼一抬手,同商会众人一起恭恭敬敬地邀请暮芸上楼做宴:“您远来是客,我为殿下接风洗尘!”
暮芸回过神来,弯着唇角说了声好,总觉得古嫣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在众人的簇拥下风风光光地上了楼,耳边听着江南独有的温软小调,轻声笑道:“我此次前来,代表的是南境牧公——今后不必再叫殿下。”
“是,”古嫣极有眼色地唤了一声:“一切谨遵夫人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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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崖州。
顾夫人在桃花氤氲的温润江南里笑闹吃酒,顾大帅却仍在苦寒的南境风雪中持刀剿匪。
高大的男人一身黑甲,额角一缕墨发被森森风雪裹挟,缠绵着拂过他高挺如削的鼻梁,拂过他颈侧凶戾的刺青,最终依在了薄而润泽的唇边。
宙沉在他手里挽了个懒洋洋的花。
“战备,猴子们来啦。”
他比旁人更立体的眉目漫不经心地往山野间微一打量,换刀为箭,猿臂轻松扯开重弓,箭去如流星,登时换回了对面一声凄厉的嘶吼。
“着!”
猿臂蜂腰的男人吹了个流氓哨,再次换上宙沉,挺拔的脊背如同一杆枪,对着身后振奋的众将士一招手:“对付这几个货还犯不着用阵,直接给老子冲!”
将士们又激动又着恼,激动得是大帅果然箭无虚发,着恼得是这群匪徒真是泥鳅一样滑不留手!
三个平县的山匪和水匪战力不算强悍,但烦就烦在他们都是当地人,对地形非常熟悉,活像粮仓里的肥耗子一般,掏完一窝还有一窝。
往往是撩拨两下就跑,也不同他们正面对战,耗得人心里全是虚火。
再加上他们不知道得了谁的资助,手里的刀兵弓箭新得几乎在闪光,就连那群水匪的破船都被重新加固过了。有了源源不断的支持,这群匪徒更加稳得住,大有要同顾家军天长日久耗下去的意思。
好在大帅今天亲自来了,提前布下了埋伏,总算能痛痛快快地杀一场。
大帅本人却显然不是非常痛快。
他冲在最前头,宙沉如同切瓜砍菜一般左突右冲,顾安南在战场上走得是大开大合的路数,溅了满身的血,目光平静得近乎麻木,唯有唇畔微微张合,似在计数。
吕太白刚刚将宁州开矿的事捋出了一个头绪,准备来帮顾安南一起平匪,刚一到看见的就是顾安南这副杀神模样。
“师父,你说得果真没错。”吕太白静立在风雪之中,默默看着顾安南的背影,心情复杂又沉重:“只要走上了这条皇权路,都会变成同一副模样。”
一身是血,满身带煞,活生生的人命到了手里,最终也不过就是数字罢了。
顾大帅确实在计数。
但,也不完全是计数。
吕太白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眼睛一眯,读到了这厮的唇语。
“三十七,她心里有我。”
宙沉再砍一人。
“三十八,她心里没有我。”
吕太白:“……”
感情您老人家在这揪花瓣呢?!
“他奶奶的,这就砍完了?!”刚刚得了一场胜的顾大帅极其不满,挥刀怒道:“这不可能!一定还有漏下的!接着找!”
吕太白:“……艹。”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吕太白:“跟了这个老六,我上脑居士再也做不了小仙男了。”(仙男沧桑.jpg)
第87章 风云出我辈(七)
上脑居士在料峭的寒风中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牧公终于将刀下亡魂凑成了一个单数,兴冲冲地回来了。
“我就知道,”顾某人满足地听着副将们的汇报, 双手拄着宙沉唏嘘道:“真是天意啊。”
吕上脑和天同时表示无话可说。
远处营地方向跑过来一个英姿勃发的小将军,正是前些日子去富梨县赈灾的徐青树。他终于将富梨那边的情况汇总成了一份战报, 赶着平匪的空隙送来给他们家牧公看——
没办法,这地界的山匪水匪实在太过狡猾, 一天恨不得来骚扰八百次,顾家军简直随时随地都在“出征”,不插着这个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汇报上了。
顾安南听了一遍, 发现富梨山里的存粮虽然烧空了, 但是由于县令反应够快,竟然没有人员伤亡。
他有点乐呵, 随手将徐青树头发上插着的炭笔拔下来,在那个县令的名字上打了个圈:“是个人物,回头叫他去找何三, 做个县令屈才了。”
“你还觉得不错?”吕太白将雪白的毛领往起竖了竖,哼声道:“如今没了富梨县,整个南境的存粮都挺不过这个月啦——还有这几个窝子的匪徒, 你究竟打算打到什么时候?”
到底是海圣人的编外弟子, 吕太白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顾家军的困境:“除非把背后支援匪徒的金主打掉, 不然你打到猴年马月也打不完。”
徐青树脸色突然开始可疑地发红。
吕太白能看清的困境, 顾安南当然也能看得清,只是虽然觉得很棘手, 但毕竟是做人家主君的, 不方便成日里愁眉苦脸。
天要塌了, 总得有他这个大帅顶着。
顾安南大力拍了拍吕太白的肩膀,一副心很宽的样子道:“行啦,只要我家那位能及时赶回来,问题就不算大——比起当时我差点变成一道魂飘在咸阳捡香火吃,眼下这又算什么麻烦?”
吕太白被他拍得一个踉跄。
徐青树清了清嗓子。
“你少得意了,”吕太白津了津鼻子:“要是真过不了这一关,你手底下新收的那一院子大王就能一起撕了你,你信不信?到时候别指望我给你收尸!”
顾安南嘻嘻一笑,将宙沉随手抛给一个副将,挎过吕太白的肩膀晃来晃去,带着他往临时驻扎的营帐里走:“知道你心疼师哥,少嘴硬了,上回在聆风县不就是你给我操办的后事吗。”
徐青树若无其事地跟在两人身后,一颗头左转右转,看天看地,突然开始牙疼似地哼哼起来。
吕太白脚步一停,满脸莫名其妙:“什么县?”
“聆风县,咸阳外郊那个。”顾安南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承认,胳膊肘拐过他脖子,一边走一边跟路过给他问好的军士们打招呼:“嗳,师哥念着你的情呢!”
徐青树哼哼的声音渐大,好像是在唱歌,咕咕哝哝唱得十分对付,好似在完成什么任务。
“我不知你在发什么癫。”吕太白一掀门帘进了顾安南的军帐,脸上的神色越发古怪:“我家那个泼妇大哥当年恨不得将我和我爹发配到古州海岛吃鸟毛去,还会派人听我调遣?”
顾安南终于发觉事情的不对了。
当年濒死之际,他被一群操着宁州口音的蒙面人所救,直接从咸阳秘密地运到了聆风县,如果不是吕太白,还能是谁?
当时海老头儿已经自顾不暇,朝中唯一有可能会出手援助的就是金吾卫那伙人,但他们名下的势力顾安南一清二楚,郝大人他们绝无可能有功夫腾出手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