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125)
张鸿也跟着看。
少年军师换上了一袭水色长衫,头上系着条同色的发带,看起来越发青葱水嫩。他若有所思道:“怎么不对劲?”
“不知道,”须卜思归挠头:“就是觉得很危险。”
张鸿笑起来。
钟褚一个人持扇站在渡口最前,他身后是熙熙攘攘前来瞧热闹的吴苏百姓。再往后,是以钟褚为轴的两个完全对称的酒楼,每个都有五层那么高,一层一层之间却不是完全严丝合缝的方形,而是层层展开盘旋而上的。
其上帘幕悠悠,仿佛正有无数目光在里间窥探。
“须卜大哥果然是顶顶敏锐之人,这两座酒楼名为‘温澜’‘潮生’,里面坐的应当都是吴苏商会的……嗳?!”
张鸿忽然站直身体,惊讶地朝船下看:“是我的错觉吗?”
船怎么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顶起来了!
崖州一行人的大船缓缓驶入渡口,就在即将靠岸的时候,船身突然撞上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整个大船都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左侧船底似乎有东西正在抵着,致使船只向右翻倒!
“啊啊啊怎么回事?!”正在犯花痴的昙心被晃得东倒西歪,整个人跟着滑到了右边,发现整个大船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水面贴近:“快来人!保护殿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顾牧公接到信报,言说吴苏之地的公子钟褚色如秋月,已经将帝姬迷住了。
何三(掐着嗓子唱歌):“小牧公啊——地里黄啊——刚成亲啊——媳妇跑啦——”
牧公:“……”
第83章 风云出我辈(三)
柳四娘当机立断, 一掌推住暮芸的小阁,震声向岸上吼道:“我家主人千里而来,你们吴苏就是这么待客的?!水下究竟有什么!”
整个大船的余波未停, 仍然在缓慢地向右侧倒去!张鸿噗一下跌进须卜思归怀里,被她笑嘻嘻一把拉住。
“芸殿下英明果决, 当年人在长安时,愿江下游无不称颂, 号称无所不知,无境可困。”钟褚折扇轻摇,欣赏着船上众人的慌乱,不紧不慢道:“怎么, 殿下竟连暗坝也不晓得么?”
暗坝!
这种水坝通常伴随着巨量水库一同出现, 往往只有在暴汛期才会被从水下升起来,一来可以抗洪, 二来可以阻击水匪——可渡芳口不过是货运港口,平白无故为什么要修建暗坝?!
暗坝都在水下,若是没有人提醒, 船上的人根本无从得知。且船体越大就越危险,一旦撞上,几乎必定会整个翻倒!
“这里水不深, 倒是没有性命之危。”张鸿没工夫脸红, 稳住身形蹙眉低声道:“只是这一来一定会落水, 殿下再要进吴苏行事就难了!好一个钟储, 好一个下马威!”
两大酒楼里,传来一阵细细的, 略带鄙夷的笑声。
这两个酒楼一个叫温澜, 一个叫潮生, 只有下面三层对外开放,最顶上的两层从来都只供商会使用。要知道在这吴苏城中,最有话语权的不是官府,更不是世家,而是能左右整个吴苏经济的大商会。
商会共有十五座席,排号越前,职权越大,整个吴苏的老百姓都以能为商会做事为荣,他们甚至不稀罕让自家的儿子考功名,都觉得只有成为商会的掌柜才算是好前途。
“父亲还让我学帝姬,”潮生楼四层的女子掩面嫌弃地笑道:“如今她就要做落汤鸡了,父亲还叫我学吗?”
他们这一层坐的都是商会中的末席,即便是末席在吴苏也很风光了。各家听说了公子钟褚要在渡芳口迎接帝姬,早三天前便开始日日在此处等着,只为了一睹帝姬芳容。
不料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芸殿下,竟然一来就要吃这么大个闷亏!
“这也不如何么,怎么就能将那栾提顿和牧公都迷得神魂颠倒了?”
“就是,不是说她胸有沟壑,能料定天下大势么?怎么连个小小的暗坝也过不去——父亲,亏你还想站帝姬的队,如今可看清了吧!”
帝姬暮芸此来吴苏是做什么的,大家心里都一清二楚,为的无非就是两个字——要钱。但帝姬与商会的无冕之王钟家又有仇。
大家都是生意人,关窍无非是“投机”二字,听闻牧州的禾沈两家都在帝姬和牧公的贸易圈里挣了大钱,他们如何能够不心动?今天,他们原本都是来观望,究竟该站队站在哪一边的。
可看如今的情形……
崖州的大船依旧在随着暗坝的升起而缓缓倾斜,随时都有翻覆的可能,岸上人的心情都十分微妙,原本准备在帝姬身上下注的人,也都更谨慎了。
钟褚唇边噙住一个笑。
“回去吧,帝姬。”他手中折扇一收,绵里藏针地笑道:“冬日寒凉,今日场面大,别再吓着您了。”
“公公公公子!”
钟褚刚一回身,就在下仆的眼中看到了无比惊恐的神色,那下仆手指伸得老高,指着大船抖个不停,瞳孔缩成一团,漆黑的眼仁儿里凭空多出了一条斜线!
钟褚回身,暗红的衣衫散成一道利落的圆,只见那大船左侧高高扬起,如同一条在空中转身的巨鲸,明明已经仰到极处,却并未翻倒!
船头一个小小少年手缠金绳,绳尾如同灵蛇般当空飞舞,直直朝着温澜酒楼的尖顶飞去。
“难道他们想将以整个温澜楼为锚,活生生把船稳住?!”
对面潮生楼里所有的贵眷全都冲到栏杆边上,满目震惊:“帝姬莫不是疯了吧!距离这么远,就算金绳够结实,又怎么可能真的缠在楼顶上?难道那绳子还会飞么?”
议论纷纷之中,船上传来一身清透的长笑,一个红裙女子从仰到极致的大船上纵身而出!她脚下踩着一只似鹰非鹰,似鸢非鸢的物件,竟当真从船上飞了出来!
“天呐,什么东西,还真的飞出来了?!”
“这女子是谁?这手功夫也太俊了,莫不是神仙不成!”
“她踩得那是什么东西!我也想要!爹爹也给我弄一个呀!”
“瞧着像是上等的机关术,上哪弄去?”
抱着桅杆的小鸿军师艰难地维持着身体平衡,耳朵里听着这些话,却骄傲得不得了!心说我须卜大哥就是暴烈了点,若是个女子,那可比九天玄女还威风呢!
须卜思归单膝跪在从千梦山带出的飞鸢上,红色衣衫在吴苏温润的风中烈烈飞扬,她明艳得如同大地上上的第二个太阳,在众人如看神仙一般的目光中大笑出声,当空接住了即将坠落的金绳,脚下用力一蹬,竟当真将连着大船的金绳绕在了温澜酒楼的尖顶上!
“着!”
温澜酒楼整个都被快要倒掉的船带着开始摇晃,本就是木质结构的楼体,形状又奇特,风大些都会摇,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巨力?而且崖州的楼船内里本就是战船的结构,又结实又沉重,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进行拉扯,很有可能会毁掉潮生楼!
楼上商会的贵宾们也顾不上看热闹了,全都跟着慌乱起来。
那金绳少年正是姚谅。
他受了顾安南的教导,手艺越发精纯,须卜思归一招得中,姚谅顾不上跟着欢呼大叫,立即招呼船工们帮他将金绳牢牢固定铁质的船栏上!
这一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暗坝越是上升,大船侧翻得就越厉害;大船越是侧翻,温澜楼就越是岌岌可危!
“钟公子,求求您了快让人将暗坝放平吧!”
温澜楼底层的客人们实在太多,外面又挤满了来瞧热闹的百姓,一时之间竟是堵得水泄不通,根本无从撤退。顶层的商会贵宾们彻底怕了,唯恐这楼真的被崖州众人扯倒,自己也跟着丢了小命。
“是啊钟公子!要是楼真的塌了这下边的百姓也活不了啊!咱们两家可还有生意往来在,就算小老儿求您了,快将暗坝撤下去吧!”
“帝姬远来是客,咱们哪能这么没规矩!钟褚公子!快快住手让帝姬下船吧!这要传出去了,岂不让中原各州都笑话咱们吴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