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100)
楚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小将士跟着他也有好些年了,但想事情怎么还是这么不开窍?反观顾安南这次围剿里用到的人,无论是归云关上那两个,还是方才在淮雍河布阵网他的那个军师,随便拎到外头,只怕都是能独当一面的狠角色。
而他自己四方作战,未尝败绩,怎么身边能用的人反而越来越少呢?
不过那也不要紧。
反正顾安南的人很快就都是他的了。
“牧州有八大城门,符盈虚都加固过。”楚淮叹了一声:“如果要从外面强攻,不里应外合,至少需要十万人。”
那亲卫道:“可是前些日顾贼手里也只有三万!”
他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在指摘他们都督还不如那顾贼有本事吗?小将士登时害怕起来,却听楚淮并未动怒,而是温和地说道:“所以他一定是在内城想了什么办法,我们也一样。”
眼下,要直接进入内城,只能靠这条秘密水道。
“是是,是我多嘴了!都督所做的决策一定是最……啊啊啊!”
那亲卫话没说完,整个人忽然拔地“飞”了起来,瞬间消失无踪!就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突然从上空将他“叼”走了似的!
这一下整个楚军精兵都地乱了,要不是有楚淮在这,他们恐怕已经惊叫出声!这些精兵都是楚淮心腹中的心腹,从海边来的兵,平生最信鬼神,每每出征之前都要先“祭海”。
在这一点上,他们几乎和海寇达成了共识——占卜结果不好,便是天大的祸事也不能出兵!人的事什么都好解决,但是鬼的事就不一定了!
是以此时此刻,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先悚了几分。
方才那人哪去了?!
是被什么抓走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如今还活着吗?抓他的是野兽还是鬼魂?!
楚淮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都督,要么我们换条路吧,刚刚我一直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边跟着……”
“是啊是啊!我也感觉到了!但是一回头又没有!”
“这山上不干净的很,若实在不能改路,我们就先小小的祭拜一下怎么样?”
“不是鬼怪,”楚淮开口。他离得最近,在那“庞然大物”撤回去之前看见了一个角:“是墨家的机关术。”
那东西似乎是木质的,像一朵四个瓣的巨型花,“花苞”足有人身体那么大,四瓣的顶端锋锐无比,张开来活像是手一样!
机关一定是安置在山壁里的——不然怎么可能现在一点踪迹都没有?!
楚淮知道军心不能乱,亲自解释了一遍:“应当是有墨家高人在此守山,一会儿快速进水道,这山上的东西什么都别碰!”
他的将令被以最快速度传了下去,后队士兵们再也不敢高声言语,连走路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行军速度慢得几乎令人看不下去。
但楚淮没有催。
他心说,这不应该。
墨家的顶级高人当年泰半都在长安机枢楼供职,那是专门研究机关术的地方。这些人成天鼓捣些乱七八糟难以理解的东西:什么能载人飞行的木鸢啊(楚都督认为类似跳楼),能自动刷墙的毛刷啊,要不就是什么供双腿残疾的人自己推走的轮车啊——
反正要紧的东西是一样不做,专门弄些供贵人老爷们玩赏的机巧物。
到了后来,朝廷显然也发现这些老鬼没什么实在用处了,先帝便下令取缔了这个部门。那些老家伙险些上街讨饭,闹得十分不好看,最后还是当时的长公主暮芸出面买下了这座楼。
之后的一应支出,都从她账里走。
“也都杀干净了。”楚淮回忆着他清缴长安之事:“能有如此本事,显然在机枢院里品级不低——且此处布置远非一日之功,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到了到了!”在山路上等待接应的士兵终于看见了大部队的身影,大大地松了口气:“都督且慢!”
他赶到楚淮身前,神色在火折子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古怪:“前面水道入口前有个……嗯,有个路障,还请都督亲自去瞧一瞧!”
“胡闹!有路障就清了!这点小事也用得着来报?”楚淮身后一个年长的亲兵站出来骂了两句,又同楚淮低头道:“都督,他年纪小不懂事,您别动怒。”
报信兵苦着脸道:“不是我们不想清——实在是不敢!”
楚淮没有怪他,而是伸手在那小将士肩膀上拍了拍,让众亲卫退后,自己率先走出了这片密林。
眼前豁然开朗。
这山腰上竟然有个得天独厚的平台,比起山路的逼仄和晦暗,这里显得格外开阔。平台后侧是陡峭的山壁,其上只有一条隐没在密林中的台阶路,平台之上则空空荡荡。
整个山腰活像是天公用巨大的勺子在山体上挖了一块似的,在这个半包围的结构里向外看,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玉带般的淮雍河水,还有前方隐没在天幕中安静的雍宁二州。正所谓山高月小,若是太平之年,这里说不得是要被隐士们奉为仙境的。
而仙境之中,恰好有个仙人。
水道入口之前有一竹亭,不大不小,刚好能容两人落座。亭前坐着那个活色生香的“路障”,手提一盏风灯,身穿杏色夹袄,小脸粉雕玉琢。
见到一身狼狈血色的楚淮来了,那人弯着如画的眉目一笑,手中风灯随着起身的动作划出一道又亮又暖的弧度,煞是好看。
“来人可是楚都督?”小路障脆生生地笑道:“我已在此等候多时啦。”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楚淮:“顾安南是个值得敬佩的敌人,但也是个很不错的玩具。”
“……玩,玩具?”暮芸(小脸通黄):“是很好玩啦。”
第66章 沙场秋点兵(十一)
好家伙。
这“脏东西”还怪好看的。
满是机关的暗夜空山里, 突然出现了一个衣着精致的小孩子。这小孩也不过就是十二三岁,眉眼漂亮得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手中一灯如豆,笑起来声音又甜又脆, 却生生让人打了个冷战。
实在是,太诡异了。
楚淮上前一步:“是谁让你来的?”
“唔, 我姓姜,叫姜然。”这漂亮小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师父叫我下山来送信的, 只是我路不太熟,不然就去山脚下迎你啦。”
楚淮已经眼尖地看见,小孩身后就是水道入口,虽然是冬日, 里面却依然水汽氤氲, 显然是走人而不是走船的入口,一切简直刚刚好。
水汽蔓到姜然脚下, 越发显得这美丽的孩童鬼气森森。
楚淮指尖已经触碰到了身后的箭,但却没有轻举妄动。这孩子鞋袜很薄,不像是出远门的样子, 显然就是住在此处的。山上机关繁多,说不定这小孩身上就连着什么。
楚淮:“尊师何人?”
姜然:“花花居士!”
楚淮:“……”
那没事了。
怪不得机枢院里没有这号人物,因为花文那老东西根本就是上一代机枢院的头子!当年他在朝的时候还入过内阁, 后来赌气隐居, 谁也不知去了哪里——
没想到就这么巧, 竟然就在千梦山!
有这尊大佛在, 那是什么都不用说了。别说是千梦山这么个小地方,就是再给他几个山头他也玩得转。
不过花文此人一向没有太大的“正邪”观念, 一把年纪了, 更不是什么愤世嫉俗的愣头青。往日在朝时他二人又没什么交集——今天之所以在山上出手, 八成也是因为自己擅闯了山门。
更何况,花文与他的旧日挚友胡丹还是同乡,应当不会过多为难。
“原来是花居士。”楚淮声音里还是没什么波澜,语气却客气了几分:“有何见教?”
姜然客客气气地递上一封手书,楚淮的亲卫当即就要出手打掉,楚淮却阻止了他。他走到孩子面前拿过信,大大方方地当着他的面拆开来看,只看了三行,脸色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