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带刀(71)
李观镜愣了愣,倒是没想到辛春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顿了片刻,冲姚歌行点了点头。
“辛县令言重了,事无定论,何来罪责?”姚歌行转向王喜山,道,“王管事,我就开门见山问了,这次余杭县征调的工人,如今是否都归你管?”
王喜山站起身,答道:“回官人的话,正是小人。”
“我们如今要重新开工,你需要多久能找齐人?”
“小人昨晚收到县令的消息,已经派人出去通知了,约莫三日功夫,定然能让工人重回河床。”
“召回可以,不过不用立马开工,你既说三日,我便多宽限些,给你四日时间。”姚歌行说罢,又转向辛春,问道,“敢问今年的寒衣是否都发出去了?”
辛春忙道:“县衙上下都发过了。”
“工人呢?”
辛春一愣,反问道:“工……工人?”
“寒衣节授衣确实只对朝廷官员,但岁寒将至,不可叫工人着单衣去河里,一应御寒物件都该准备妥当,具体是哪些,想必不用本官一一罗列,辛县令懂得罢?”
李观镜接道:“如今沈家村村民遇难的事已成定局,若无安抚措施,谁人愿意回来做活?你既是一地父母官,当视民众为子女才是。”
“是!是!下官回去立刻准备!”
姚歌行又道:“说到此处,我还有一事要问。王管事,那工人的薪水是怎么发的?”
王喜山看向辛春,辛春原想着朝廷来的人不知百姓疾苦,问也问不到实处,可如今李观镜事无巨细皆要发问,委实出乎他的意料,他一边绞尽脑汁,一边说道:“回世子……”
李观镜指着王喜山,道:“你来说。”
王喜山一惊,忐忑道:“一……一月?对!一月发一次!”
李观镜也不去追究王喜山的破绽,继续问道:“县衙与你们如何结算?如今付了多少银钱?”
“如今已付三成。”
这倒是和辛春先前的话是一致的,李观镜点了点头,又问道:“若是这三成都用完了,工程进度却不足一半,你待如何?”
王喜山冷汗津津,却不敢不答,只得道:“我家主人必然按约定期付给工人,若银钱不足,我家主人会先行垫付。”
李观镜沉默了片刻,他深知王喜山等人之前肯定不是这样实行的,但工人在他们手中,后续的工程最终也是辛春来主导,若是这会儿将大家的底都掀开了,诚然可以将他们治罪,可是之后呢?卫若风这一行人回长安后怎么办?卫若风这次虽担着“江南巡察使”的身份,但他们到底是为工事而不是为吏治而来,若手伸得太长,吏部的官员可不是吃素的。
都说“人急烧香,狗急跳墙 ”,当下这种情况,与其追求黑白分明,倒不如给辛春他们喘息改过的机会。
思及至此,李观镜终于开口道:“余杭县不小,辛县令既能临危受命,想必身怀过人的本领,我和几位天使都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
辛春垂首道:“下官实在是……”
李观镜止住他,点了点桌上的名录,道:“客套话不必多说,如今时间有限,姚监丞给你们四天,那么四天之后,我们要在工事现场看到付款的账目和证据,还有这本名录上除了那七人以外所有的人,能做到么?”
辛春与王喜山面面相觑,一时谁也没敢接话。
姚歌行笑道:“有什么问题么?不如现在提出来,若是许了诺而未实现……”
王喜山才坐下去,连忙又起身,道:“官人放心,届时小人一定会准备好所有的文书!”
李观镜笑了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今日有劳二位清晨赶来,可用过饭了?”
辛春道:“不敢劳烦世子,下官回去草草吃些便是。”
李观镜面露歉意,道:“唉,江南河一事,我们身上压力也是重的很,朝中诸位同僚都等着看我们的成果,因此也只能催着你们了,辛县令可千万别觉得我是在为难你啊!须知此事一了,对你我都是一件大功劳,卫郎中自然不会忘记你的好,我到父亲跟前,也有了夸你的由头。”
辛春躬身道:“下官一身荣辱俱是世子给的,世子放心,下官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竭尽全力辅佐各位!”
“众志成城,必能成事!不过我也不要你拼命,事务繁杂,辛县令还需保重自己,才好为圣人效命。”李观镜冲辛春温和地笑道,“县令这里还有其他事么?”
辛春十分有眼力见地回道:“下官暂时无事,这便退下了。”
李观镜见陈珂在外面已经晃了几圈,便点了点头,道:“我就不送你了,二位好走。”
辛春等人走后,李观镜让姚歌行进去向卫若风回禀情况,自己则带着陈珂回到院中。甫一进院门,陈珂便道:“公子,那沈家村在钱塘县西北方向,从城北出发,约莫走了六七里就到了。”
“嗯?”李观镜敲了敲太阳穴,问道,“我们祭祀的地点是不是在城北?”
“对,不过祭祀的地方还要远些,在城北十里外的大观山下,已经是余杭县管辖范围内了。”
李观镜示意陈珂磨墨,他翻开名录,将沈家村身亡的七人全部记了下来,吹干墨后,折入怀中,然后让陈珂去通知高杰准备出发,自己则去议事厅寻卫若风。
卫若风这会儿刚听完姚歌行的回话,见李观镜进来,笑道:“镜天,你做的很好!”
“我其实心里慌得很,还好有姚监丞帮我撑着。”李观镜冲姚歌行点了点头,然后与卫若风说起正事,“卫郎中,我等会儿准备出发去城北,一为家中祭祀,二来想顺路去沈家村看看。”
卫若风问道:“路线都查好了?”
李观镜点了点头。
卫若风想了想,道:“郊外人少,多带些人手去。”
李观镜笑道:“郎中懂我,我就是来借人的!”
除去高杰安排的二十个郡王府护卫,卫若风大手一挥,又给李观镜额外安排了十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北城门,行了一个多时辰后,便来到了大观山下。太妃当初为了祭祀方便,特地从官道往山里修了一条一丈宽的路,所以此行甚是顺利。李观镜看日头尚在正中,盘算着时间肯定充足,便也不催促,在高杰安排祭品的间隙,靠在树边熟悉祭文。祭文篇幅不长,文中尽是哀悼祝祷之词,半句不提所祭何人,也不说此人生前有何功勋,一句含糊的“神功圣德”便概括了此人生平,但这句话即便是歌颂李观镜的祖父,也不算逾越,因此难以确定被祭奠的人到底是不是隐太子。
说起来,隐太子算是李观镜的姑父,即便自己将要祭拜的人是他,也不算是吃亏。
高杰一直担心李观镜细问,但李观镜十分爽快地念完了祭文,又按礼法完成了所有的拜祭,全程没有多说一句废话。
回官道后,李观镜看着天边,长叹一声,停马不走了。
高杰疑惑地看向陈珂,陈珂只做没见,并不回应。高杰只得自己上前问道:“世子为何叹气?”
“今日祭奠先人,虽不知其身份名姓,但想到我等如今鲜活的人,不知何日也会化作一抔黄土,届时或无人祭拜,或祭拜者不知我等是谁,心中难免有些唏嘘。”
高杰被说中了心事,不由红了眼,他垂首擦了擦眼角,尔后劝道:“世子莫要如此想,你是郡王嫡子,又是朝中重臣,百年之后,晚辈只有敬仰追慕的份,又怎么会记不住你是谁?”
“世事无常,你我又如何知晓身后之事呢?”话说到这个份上,李观镜也不想继续往下了,毕竟他的目的是为了支走高杰这些人,而不是平白无故地咒自己,因而就此打住,道,“不说这些不吉利的了!我这些时候难得空闲,今日既出了城,天气又这么好,便趁此机会在郊外逛逛。你也忙了几日,就不必作陪了,早些回去歇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