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带刀(169)
李未央眯起眼睛,耐着性子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激怒我?”
李观镜瞪视片刻,冷静了少许,才发现自己刚刚做了蠢事,他是来求合作,而不是吵架。
李未央能率先意识到问题所在,一是因为他到底经历得多,另一个原因便是他知道林忱忆与郡王府的情谊,李观镜对于林忱忆而言,说是徒弟,其实更像是义子,想来林忱忆对李观镜来说亦是如此,所谓关心则乱,李未央便能谅解李观镜的冲撞了。看到李观镜扶额,想来已经平静下来,李未央再次开口道:“这把琴从何处而来?”
“我不能说。”李观镜合上盖子,补充了一句,“你也别查了。”
李未央没有应声。
李观镜抬眸,道:“我带它来,是想让你知道有人还记着二十年前的事,你们蛰伏二十年,养出一支精兵,或许还囤了一堆宝藏,但——苦主同样沉寂二十年,你们一有风吹草动,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理,我这么说,赵王能明白么?”
“我面对的敌人远比我所想要多。”李未央点头。
“而且猝不及防。”李观镜语重心长,“赵王,柴太尉这些时日频繁出入两仪殿,宫里放出风声,北衙禁军改制已经开始,真相与否,其实我们都不用等到年后,后日的除夕宴便可通过位次验证传言——如此,你觉得左卫还能保留几分兵力?”
李未央沉默了片刻,道:“多谢你提醒,我会更加小心些。”
李观镜一愣,他方才以为自己劝动了李未央,为何现在却是这个结果?
“你还年轻,年轻人有很多条路走。”李未央站起身,不自觉地晃了晃,他无奈一笑,道,“我老了,没有回头路,所以如你所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李观镜急道:“那——”
“你放心,如果注定失败,在尘埃落定之前,我一定会将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李未央看着卧房的方向,仿若能够透过重重阻碍,看向心上人,“现在……我真的舍不得……我这一生,错过了太多的时光,所以,就请原谅我这一回的自私,让我再贪恋几日美好罢。”
李观镜到底没留在赵王府用晚饭,他无法说服李未央,也不知该怎么去面对林忱忆。
如此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时,整个人仿佛丢了半条魂,但是等他看到侍墨送来的那幅画后,他的魂立刻便被召了回来。
“这是杜学士的随从命人送给公子的。”侍墨如是说。
李观镜震惊地看着画中人,余光瞥见侍墨的探头探脑后,他合上画,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侍墨不情不愿道:“他说,杜学士约公子明日去老地方喝酒,但是公子不能喝酒!”
“我不喝,就是谈点事。”李观镜心事重重地撇下侍墨,来到书房里,漫无目的地转了片刻后,站到了书架前。
这里有一道暗格。
李观镜打开格子,取出杜浮筠所赠的玉盒,拖延半年后,他终于将它打开,入目并不如何惊世骇俗,只是一枚小小的玉佩,若是不知情的人,或许会将它当作不值钱的玉器,不过刚好,李观镜知晓这个传言。他将玉佩收入里衣,被冰得一哆嗦,片刻之后,玉佩不再冰冷,他将其取出,原本白净无暇的玉石上出现了两个翠绿小字——
宇文。
第127章
宇文士及身为前朝高官,却备受本朝高祖重用,史官所记原因是宇文士及投诚及时,而野史则更爱提另一个原因:其妹宇文清姬是高祖后宫昭仪,非常受宠爱,宇文士及因裙带关系,所以一并被信赖。
传闻建朝不久,高祖得苍玉一枚,有遇热变色之奇观,于是令将作监雕为玉佩,赐予宇文昭仪。二十年前,宇文昭仪的两个孩子在宫变中被株连,昭仪经受不了打击,很快便病重离世,玉佩则被她赠送给了宇文家的后辈。彼时高祖虽已退居大安宫,但仍旧让如今的圣人立誓,将来无论何人持此玉佩,都可免去一切罪责。
“我母亲与宇文修多罗是闺中密友……”
杜浮筠的话忽然在脑海中响起。李观镜明白过来——想来这块玉佩与团凤一道被传给了宇文修多罗,最终在那场劫难中,宇文修多罗将玉佩留给了杜浮筠,而团凤则被清理现场的李未央拾去。杜浮筠当初推测出李观镜会被李未央牵连,所以毫不迟疑地赠出这块保命符。
想到此处,李观镜不禁按住胸口,感觉到心在突突狂跳,他脑中一片混乱,想到这块玉佩的故事,想到蟠龙团凤,到最后,他猛然想起,那次中秋月夜,他与杜浮筠刚刚熟悉而已。
在与杜浮筠相交之前,李观镜视他为学渣的噩梦,也是因为这个印象,其实杜浮筠在李观镜心中有不少光环,因此两人相交后,无需杜浮筠刻意表现,李观镜心中对他的好感便蹭蹭直升,只是他因为这份欣赏而不自觉地亲近杜浮筠,却忘记了杜浮筠对待自己应当没有这样的心理。
有些事就是如此奇妙,经历时不觉得有异,但当这份回忆被细细挖掘时,便能咀嚼出几分深意来——李观镜待人有礼,却并不热情,他自省片刻,觉得自己不是会让杜浮筠一见如故的人,杜浮筠当初那句“不要疑我”其实就有些突兀,而这般浅薄的交情,更加不值得让杜浮筠赠送自己如此珍贵的礼物。
那么,是什么促使杜浮筠这么做呢?
李观镜陷入巨大的困惑之中,方才阎如意画像带来的冲击顿时消失殆尽。
屋外忽然热闹起来,李观镜回神,听出是陈珂来了,他将玉佩收入怀中,刚走出门,便见陈珂冲过来,一脸惊慌:“公子!郗风……郗风他……”
那日见过李照影后,李观镜发暗号召回郗风,让他带人去江南追捕尹望泉,按照计划,郗风应该在三天前便出发了,此刻陈珂忽然过来,让李观镜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来。他抓住陈珂的肩膀,问道:“他怎么了?”
陈珂嘴唇颤动,结结巴巴地回道:“门……门口……”
李观镜僵住,心中不详更甚,只是潜意识想要否定那个猜测,于是没有动作,只问道:“他回来了?为何不来见我?”
“他……”陈珂快要哭出来了。
终于还是被验证了。李观镜闭了闭眼,过了一瞬,冷静地吩咐道:“带我去见他。”
郗风的尸体是暮色降临后忽然出现在马厩的,他浑身多处刀伤,致命伤在心口,但是杀手最后却又在他的颈部补了一刀。
李观镜看着那道熟悉的伤口,脑中空白一瞬后,出现了方笙临死前惊愕的面容。他二话不说,一把拔了侍卫的刀,头也不回地冲向李照影的屋子。
后院一片兵荒马乱,或许有人拦他,或许没有。郗风惨白的面容与方笙交相出现在他的眼前,李观镜感觉不到外界,只知道那株红梅是自己的目的地。
“哥。”李照影笑着迎接。
李观镜一手抓住李照影的衣领,一手将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果断用力后,血珠溢出,看到那抹鲜红,李观镜瞳孔猛地缩紧,醒神之后,心里的底线生生止住了他继续往下的动作。
李照影并不挣扎,他微微仰着头,细致地观察着李观镜神情的变化,满意地扬起嘴角,语气却有些委屈:“哥,你要杀我么?”
李观镜将目光从血痕上挪开,却没有将刀放下,他盯着李照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杀!了!郗!风!”
“啊……”李照影恍然道,“原来哥的侍卫叫这个名字,和母亲一个姓呢。没想到郗太傅书香门第,竟也能找出这样训练有素的侍卫。”
李照影毫无心理负担地承认了,倒让李观镜不禁呆住,他顿了片刻,才喃喃道:“真的是你……我……我竟然相信你真的是身不由己……”
李照影笑着推开李观镜,感慨道:“哥,我们是敌人啊,你怎么能相信敌人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