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法医差点仰起头请他看看自己的鼻孔,但对方可是刑警一队的队长, 孙法医忍了忍, 好歹是没对自己的救星提出这种诡异要求。
他转身把小徒弟拉过来,拽过小徒弟的手。
“您看!就是这个网状物!和遗体一样的!”
方警官的视线一转, 落到小徒弟身上。
他低下头, 端着小徒弟的手,仔细端详。
片刻后。
“哪里?”方警官问。
孙法医:“?”
他发现今天的方警官格外言简意赅,有种让人不太好接近的疏离感。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东西怎么真的没了?!
孙法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而他的小徒弟,在受惊过度之后整个人早就傻了。此时被告知手背上的奇怪传染病不见了,他竟然也没反应过来,仍旧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没了?怎么可能……我亲眼看见的啊!”
孙法医不敢置信地抓着小徒弟的手, 反复端详。
方警官:“你看错了。”
语气十分平静。是陈述句。
孙法医瞬间陷入巨大茫然。
啊?看错???
怎么可能!
孙法医第一反应是否认。开玩笑, 这是在质疑他多年法医的专业素质吗?
他怎么可能看错!而且这种东西怎么可能……
可是,确实没有了。
孙法医把小徒弟的手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甚至还撕开两层手套,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怼到他手上去。
然而真的没有了。
刚刚把他们吓得半死的黑红网状物, 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再也找不到了。
……等等, 不会是扩散了吧?
孙法医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呼吸道也变得通畅不少。
方警官默默地从他背后缩回手, 脸上没什么表情。
当孙法医不得不承认小徒弟的手确实没什么异常以后,他又转过身来,急切道:“好吧就算是我看错了……但那具尸体真的有问题!方警官,您看……”
孙法医急匆匆地走向解剖台,走到方警官身边——趁着他刚才研究小徒弟手背的工夫,方警官早已径直来到解剖台,开始端详台上那具尸体。
我们身上的奇怪东西没了,尸体上的网状物肯定还有!
而且那么大面积的不明物质,这下肯定不会看错了!
孙法医是这么想的。
然而当他试图把那个奇怪网状物指给方警官看时,手指伸出来,却不知该指向哪里了。
“……呃?”
孙法医彻底呆了。
只见解剖台上,死者的尸体仍然静静敞开着。
胸口的皮肤被掀至两旁,固定,切口漂亮而干净。
皮肤之下,仍是一层暗红发黑的东西。
但,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这是,血?”方警官问。
孙法医:“……”
是血。
是人体死亡后,凝固又重新流动的血。
半凝固的血,稀稀拉拉地黏附在尸体内脏上。雪白的肋骨上也沾着些许。
这是孙法医解剖多年,亲眼看见过无数次的画面。
……但是那个奇怪的网状物呢?
那一大堆倒长的毛发……
孙法医瞪大眼睛,仔细审视。
然后震惊地发现——什么毛发倒长,根本没有。
这具尸体,只是毛孔过分粗大而已!
“怎么回事……?”
孙法医已经无法解释了。
他茫然地拉过小徒弟,指着台上的尸体:“你刚才也看到了吧?你也看到了对吧!”
小徒弟呆呆地回过神:“……啊?”
很显然,小徒弟是已经被吓傻了,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
孙法医突然有种自己是狼来了故事主角的心慌感。
“我真的看到了……真的……但是……”
孙法医挠着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事实摆在面前。他们法医最讲究的就是客观证据。
可现在客观证据就是——什么都没有,尸体的表现完全正常。
经验老道的孙法医甚至一眼就看到了尸体脏器上大量散在的出血点。
这种出血程度,大概是死者生前凝血功能出了什么问题。
一切忽然又都变得合理,解释得通了。
孙法医陷入呆滞,不知该怎么向方警官解释。
“你们,太累了。”方警官说。
孙法医:“啊?”
方警官抬起头,望向墙上的挂钟:“四点钟了。你们熬夜,太累了。”
孙法医:“……”
好家伙,这算是在给他台阶下吗?
说他是熬夜加班太辛苦所以出现了幻觉?
要是放在平常,孙法医肯定会气得跳起来,指责对方质疑他的专业素养。
可是现在……
孙法医人忍着恐惧,又看了解剖台那具尸体一眼。
真的没有了。
那种会动的、爬满了尸体全身的黑红色网状物,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真的只是幻觉?他跟徒弟都太累了?
孙法医还是半信半疑。
没有给他更多思考时间,方警官忽然开口:“除了你说的那个,尸体还有什么异常吗?”
孙法医冷静了一下。多年法医的职业本能,令他快速在脑中回想起刚才的解剖过程。
他把解剖所见,都如实告诉了这位方警官。
“针孔?”方警官露出疑惑的神情。
孙法医用镊子指了指尸体的右上臂:“在这里。这个位置。死者生前被注射过药物,具体结果还要等毒理……”
“毒?”方警官又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孙法医:“?”
怎么感觉今天的方警官有点呆萌。
像个听不懂人话只会傻傻重复上一句的复读机。
孙法医咳了一声,努力把“呆萌”印象从方警官这位英伟魁梧的可靠刑警身上抹去。
不管怎么说,那个怪异的黑红网状物不见了。他和小徒弟的身上也并没有真的出现奇怪感染物。
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
方警官一来,他们的噩梦就醒了。
……难道真的是太累了?
孙法医掐指一算。确实,最近宜江市不太平,各种奇奇怪怪的尸体,一车接一车的送过来。
他确实太累了。
好,明天就跟领导请假,回家钓鱼!
孙法医渐渐恢复了平静。
汇报完初步尸检印象,他送方警官走出解剖室。
心情一放松,就忍不住随口闲聊。
“对了方队,你不是说今天儿子生日,晚上不加班了么?怎么这个点……”
“?”方警官再次露出疑惑神情,“我没有儿子。”
孙法医:“???”
方警官的表情凝滞了一下,随即又改口道:“哦,有的。”
孙法医:“……”
好家伙,这是……吵架了?
孙法医忽然想起警队里关于方警官忙于工作而和儿子关系不和的传闻。
话说回来,今天方警官儿子过生日,本该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的方警官却又在深夜返回了警局……
恐怕是和儿子吵架之后,心烦意乱得睡不着吧!
可怜。家庭关系不和,只能投身于工作!
孙法医忍不住同情地拍了拍方警官的肩膀:“想开点。儿子到叛逆期了,难免跟老爹吵架。”
方警官:“?”
原本沧桑而睿智的双眸里,此刻写满了茫然。
孙法医:“……”
可悲!可叹!
堂堂刑警大队长,在面对叛逆期儿子的时候,竟然也会如此抓瞎!
孙法医沉浸在“当父亲真是不容易”的感慨和自我脑补中,把方警官送出了解剖大楼。
丝毫没有注意到,尽管他早就拨通了方警官的电话,可是眼前这位“方警官”身上,却自始至终没有响起手机来电声。
……
江耀一走到没人的地方,立刻就解除了拟态。
原本高大健壮的体型,渐渐像缩水一样,恢复了江耀平常的体格。坚毅沧桑的棱角逐渐淡去,面部线条变得柔和,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