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她(65)
“别说了。”荀绍景还在继续说,却被谢执打断了,“事关重大,不可在外随意提起。”
荀绍景嗤道:“你不让我说,到底是因为事关重大还是因为三小姐……”
那时季念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她那颗早已麻木的心,在喧闹的酒楼中重新跳了起来,很响,很用力。
可她明明知道,不该这样的——在他说出那句“没有意义”的瞬间,更加确定。
“念念,你在这儿做什么?”苏翘没见着她人,上来找她。
季念惊慌地回神,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后,拉着苏翘疾步下了楼。头都没有回,仿佛真的如他所说,一切都没有意义。
她拉着苏翘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一转眼,又跑回了梦的伊始。
伙计们拿着比平时多一倍的月钱,都很高兴。大家都散了,她迷茫地站起身,脚步不受控制般,从酒牌前走过,走到了二楼最里头的雅间。
和方才一模一样的梦,她愣愣地站在那儿,听到里面的人说:“我不是不能同嘉裕侯抢。”
“可如果她需要的不是我,一切都没有意义。”
季念茫然地抬起双手,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梦,如果这是梦的话,为何会如此真实。
为何她会觉得这么疼,比刚刚还要疼,疼得她喘不上气。
而后苏翘就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念念,你在这里干嘛呢?”
季念的唇上下翕动:“我……”
她想要说些什么,她应该说些什么。
季念望向里面的人,眸中是无意间流露的眷恋:“翘翘,我现在好起来了……我……”
可苏翘没听她说下去:“哎呀,你赶紧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季念就在犹豫时,一把被她扯了出去。
扯回了最开始的地方。
她看到伙计们聚在后院掂了掂银钱袋,咧了笑在说喜庆话。季念的神情有一瞬的滞住,然后猛地拨开那些人,向酒楼中冲去。
背后是苏翘喊她的声音,可她提着裙摆,就只是不住地往前冲,往二楼的厢房冲去。
然后听见里面的人,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是不能同嘉裕侯抢,可如果她需要的不是我,一切都没有意义。”
可那又如何。她不是听到了吗?
他还记得她啊。
楼道的另一头,苏翘上了楼梯朝她走来,可季念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用力地抓住了苏翘的双臂。
苏翘看着她,没有说话。
季念身边的一切景象都在慢慢消融,以比上次两场梦要快得多的速度,可季念抓着苏翘,生怕来不及般:“我想与嘉裕侯和离,我已经变得更好了,我可以站在他身边了。”
“我们不要错过那么多年。”
在所有都消散不见的前一刻,她红了眼:“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
季念猛地睁开了眼。
面前的陈设一点都没有变,是谢执的屋子。她低头,看见自己紧紧抓着的,是谢执的手。
全是汗,她的手心和他的手心,湿透了。
她松开手坐起,想要如往常般给他擦擦手,却在要绕开他下床的刹那,听到身旁的人咳了一声。
季念脊背僵硬,一寸寸坐了回去,而后,对上了谢执缓缓睁开的双眸。
那眸中什么都没有,是昏迷十天都没能恢复的疲惫和空洞,太过憔悴了,憔悴得她连多看一眼心都在颤。
她动了动唇,憋了太久的话,竟不知该说哪一句。
可她一句都还没说出口,很快低下了头。
手腕上是谢执的手指的触感,他虚弱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哑着声:“你怎么……又瘦成这样了……”
第50章 注定
忍了几天的眼泪, 就因为谢执这么一句,扑簌簌地往下掉。季念从来没这么哭过,哭得肩都一颤一颤的, 哭得话都说不利索。
“你终于舍得醒了……谢执,你混蛋……”
“我每日都在后悔……徐公公在宅子外问要不要护卫,我如果知道会有这些事, 我怎么也应该把留下那些护卫……”
巧合罢了,徐公公那日问的护卫和这次的事哪有一点关系。
眼泪滚烫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谢执指尖动了动,想抬手,却没有力气。
便只能听着她说, 然后喘着气将什么错都认下:“我混蛋。以后都听你的。”
季念哭得更响,把脸往他的手心贴。
直到触到他手心回温的那刻,她才终于软了身子,软了声:“谢执,我好想你……”
谢执觉得自己心口中剑时都没有现在疼,他挪动手指, 不停地去擦她眼角止不住的泪:“我知道, 不怕, 不怕了。”
“你不知道……”从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倾倒, “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很想你。”
我总以为什么都可以弥补,可这一遭后我才意识到, 我多怕巧合只是巧合, 遗憾永远成了遗憾。
如果当初我能够勇敢一点, 再勇敢一点, 我们是不是——不会错过那么多年。
良久,谢执缓缓地抽出手,抚摸过她的发:“我知道,我知道的。”
……
谢执的身子被伤得狠了,全身上下都是没有力气的,躺在床上薄薄一片,怎么看怎么虚弱。可人到底是醒了,醒了便都好了。
太医一把年纪了,见到也忍不住哽咽着感慨:“谢大人福厚,老天都不忍心收啊。”
叶扶宁背过身抹了抹泪,复又回头笑着对太医道了声劳烦。
倒是季念默不作声地站在床边,默不作声地又掉了眼泪,啪嗒啪嗒直往地上落。铜墙铁壁般坚强了几日的人,现在就跟泥巴捏的人似的,听见什么都难受,听见什么都想哭。
谢执眼皮重重地扇了一下,握住了她细得骨节都凸出的手指:“怎么又哭了。”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握着她也使不出多大力气,季念指尖轻颤,勾住了他的手,哭得更凶了。
谢执就带着她的手,摆到太医面前:“张太医,劳烦给内人也看看吧……”
他薄唇翕动,道:“……不知道多少天没休息了。”
***
太医走后,荀世俞便来了。
谢执撑着床想要坐起,被荀世俞抬手压下。
荀世俞的两鬓早都斑白了,面容却从不曾像现在这般透着焦心过后的沧桑。
床上躺着的是他的爱徒,刚从鬼门关走过的人,不久前,两人还陷在极为紧绷的关系中行,可短短几日,他却因为谢执仿佛又老了一回。
谢执:“先生……”
荀世俞重重地闭了闭眼,握了下谢执的手臂。
谢执没有再说下去,荀世俞也没有开口,只是在握紧那处又拍了拍,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荀世俞走前,留下了一个木盒。
木盒中,是季念给他的地契,觉春楼的和其他几处小地方的,一张都没有少。
走前,荀世俞对季念说,生死面前,何事都不值一提,还说,他老了。
仿佛是错觉,季念看着荀世俞说完这些话往外走去,踏出门的一刹,似乎因为人不那么硬朗了,腰像是被压弯了,头也低了下来。
***
谢执没法随意起身走动,后来的小半个月里全是躺在床上的。
生了病照旧是不愿意喝药,成二拿他没办法,急得火烧眉毛。
倒是季念练了招儿,这些日子把眼睛熬红了,等谢执醒了又哭了好久,眼睛就更肿了,后来谢执不喝药,季念索性也不要成二喂了,自己把碗接过来。
什么话都不说,她就盯着他看,那双桃花眼红得不像话,也看不出是要哭了还是不要哭,就是被她那么一看,谢执立马把头偏回来:“我喝,现在就喝,一口都不落。”
谢执昏迷的时候季念就没好好休息,等到他醒了,又开始照顾他。
喂了两天药,趁季念趴在他床边上睡着了的时候,谢执把成二叫了过来:“晚上你来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