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她(28)
苏翘在季念身边晃了两圈,挺乐呵:“看来这嘉裕侯也就嚣张一下。”
倒是季念心里不太舒坦,总觉得还没开始呢,刚要拦着苏翘别说什么来什么,一个伙计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只见伙计喘了两口:“不、不好了!侯爷他、他和陆夫人喝起来了!”
……
那伙计也说不清楚,季念顾不上太多,提着裙摆就往二楼雅间跑去。
什么叫崔靖和季盛兰喝起来了?他和季盛兰有什么好喝的?
但不想正如那伙计所说,季念缓了口气推开雅间的门时,就见季盛兰脸色铁青地端着酒杯,斜对面还坐着个悠悠靠在椅背上的崔靖。
再看向季盛兰边上,陆子明像是喝多了,已经倒在了桌上,周围坐着同受邀请的几个同僚,都脸色为难地看着那两个人。
见到有人进来,坐着的几个里赶忙有人起身,打了个马虎眼:“哟,这不是三小姐吗?是不是苏掌柜那儿还有菜没上啊?陆夫人,侯爷,别喝了吧,吃点再聊。”
闻言,季盛兰稍稍松了口气,这嘉裕侯像是砸场来的,先是把陆子明给灌醉了,她看不过去挡了几下,谁知道这疯子就非要她来陪他喝。
可她一个女子,哪会喝酒?
季念大致猜到是个什么状况,刚想顺着方才那人的话说下去,就听崔靖拖着尾音开了口:“急什么,等陆夫人喝完这杯也不迟啊。”
崔靖这么说着,眼睛却打季念进来起就没离开过她身上。
季念脊背挺直了些。
他是故意的。
气氛有一瞬的冻结,顿了顿,她迎着崔靖玩味的视线,上前接过了季盛兰手中的酒。
季盛兰先是呆了下,后又要抢回那酒,呛道:“你干嘛!我用不着你替我出头!”
季念轻易躲开她的手,看向崔靖:“若侯爷是冲我来的,那么这杯酒,自当由我来喝。”
说罢,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此举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倒是崔靖突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拍起手来:“好啊,夫人果真是有意思啊!”
他忽然起身拎起另一坛酒又倒一杯,递到她面前:“可喝这果子酒有什么意思,夫人如此尽兴,不知这竹叶青敢不敢喝?”
季念冷着脸,接过他手中那杯饮尽,道:“我已不是你夫人了。”
啪嗒一声,酒杯置于桌上,没有一点过往情分。
崔靖眯眼看着面前的人,不知怎么心中起了团火,一如那日她毫不犹豫同他和离之时,点燃了他体内的血。
“好!”他站了起来,却没有作罢,反是勾起唇角, “可若我说,我不想放人了呢?”
季念压抑着声音:“侯爷!”
在座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过那谣传,可如今那谣传有几分真几分假,倒都是让人看不懂了。个个不敢喘一声大气,但唯有一桩事是明白的,这位侯爷今日哪是来参宴的,从一开始就是来要人的。
崔靖却是肆无忌惮地捏着那坛竹叶青横向一挥,将桌上一排白瓷酒杯灌了满,而后绕开桌角,向她压近:“本侯想要什么,就没有得不到的,但你若能喝下这些还能稳稳走出去,我便放过你。”
气势迫近,季念蹙眉看着那排酒,胃里一阵烧。
这竹叶青里不知被崔靖混了什么别的酒,酒劲比原先更甚,她不过一杯下去,全身已经热了起来。这酒若是让季盛兰喝,怕是一杯就倒了。
季念扫了眼在座无动于衷的人,垂眸,半晌,弯下腰。
而就在她指尖堪堪碰到酒杯的那刻,有人按住了她的手。
未等她反应过来,那双手温和地拍了她一下,替她拿起酒杯,低低地说道:“我来喝。”
突然出现的人搅乱了所有人的节奏,季念愣愣地直起身,看着那个眉眼淡淡的人面不改色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却不染一丝醉意。
而后,直到最后一杯。
“谢执……”
听到她的唤,他微微偏头,目色清明。没说什么,他又转向崔靖,把空酒杯翻转过来,然后轻轻放在崔靖的面前。
“谢大人?”崔靖舌头舔了下牙尖,突然笑了,“哦不对,我记得谢大人现在已经不是谢大人了。”
谢执看着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到像是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只这一下,就足够激怒崔靖,他突然揪住谢执的领子压到墙边:“谢执,你知不知道本侯在你之上,不要说你现在,哪怕是几个月前你在皇上跟前最红的时候,你也是得让我的。”
没料到崔靖会突然动手,季念神都没定下来,只顾着冲上去拽住崔靖的手:“侯爷!放手!”
“离远点儿,别伤着自己。”谢执没看她,仍旧死死地盯着崔靖,然后反手揪住了崔靖的领子。
“谢执!”季念想拦,可她根本拦不住。
两人互相抓着,她从没见谢执这个样子过,依稀可见他额头的青筋。
谢执就这么抓着嘉裕侯:“侯爷回城那日,在下是让了位,但我不是因为侯爷而让的位,而是因为有人在等侯爷而让的位。”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个位,我是可以让,也可以不让。”
崔靖生来心气极高,此时怒极反笑,手下力气陡然加重:“好,那今日我倒想看看你凭什么叫我让位给你——”
“够了!”
季念忽地喊道。
许是声音太尖,尖得不像她,在座的人同时停了动作,就连在外面守着门的苏翘都怔了怔。
季念自己也吓了一跳,她看着谢执,他连发火时都还是那么淡然高傲,她望着那张侧脸,就知道他一定有办法,只是她没有办法罢了,她没有办法看着崔靖拳头落下却什么都不做。
默了默,她转向崔靖,道:“不是他要你让位,是我要侯爷让位。”
崔靖:“你说什——”
“觉春楼曾捐三千两下放,今上亲自批准,批准之时今上说,以后此处谁都动不得。”季念忍住不去看谢执。
崔靖嗤了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今上说此处动不得,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季念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颤意,像是过了无比漫长地时刻,她在谢执的面前,说道:“因为此处,觉春楼,是我开的。”
她从没有想过,要让谢执知道觉春楼是她开的。
“觉春”大抵是个很常见的用词,可一旦放在她或他的身上,便都不一样了。
因为曾经他温声道出的话,她至今都还记得。
那日荀绍景和陆子明寻过来时,她问他,有没有中意的人。
孤男寡女躲在假山后,很自然地,陆子明作为文人儒生,再掩都掩不住看到一个女子主动时的惊讶和不适。
而那日风和景明,谢执当着他们的面将一切都揽了过来,对她说道:“斯人不过点红梅,笑吾从此不觉春。”
所以再没有比“觉春 ”这两个字,能更加直白地告诉他——不止是过去经历过的疼是疼,而是这四年间她记着他的每一日,都是疼的。
***
回城的马车上,一路无人开口。
并肩而坐,季念甚至能感觉到,与他的肩头时不时相蹭。
她余光瞥过,过了会儿,又忍不住偏头,望向谢执的侧脸。
明明喝了那么多酒都没有一点醉意的人,却在方才听见觉春楼是她开的那刻,眼眸一下便沉下来了,沉得她不敢看。
此刻他闭着眼,季念目光划过他线条利落的眉骨,他高挺的鼻梁,再到紧闭的薄唇,许是知道他看不见,她的目光极缓慢又极放肆,舍不得似的,一点一点在每一寸黏连。
直到闭着眼的人淡淡出了声:“看什么?”
季念怔了怔,涩涩地勾了下唇:“你不是发现了吗?看你。”
谢执缓缓地睁开眼,对上她的眸子。
封闭的马车车厢中,目光在咫尺间拉扯,季念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任由自己在这般幽暗的暧昧中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