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82)
赵珩微微出神,在蜀州的时光现在想来恍若隔世,这烫伤药膏出现得那样不合时宜,平白缩小了几年的时光,告诉他往昔种种都是镜花水月,而想到先前赵璜所说的话,赵珩的眸色又沉了下来。
他以为只有他一个所拥有的,哪怕只是拥有过的,也成了他人随口的笑谈,不管是这药,还是这人都在他人之侧,更何况,自己还与眼前这人隔着那么多无法横越的问题。
而且赵珩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思变了,他不再想通过讨好才能从这个人口中得到一点安慰和关怀,他也无所谓能从裴朔雪那里得到什么两情相悦的感情,他只想掌控这个人,掌控他的一切,让他的喜怒哀乐全都受自己的控制,叫他整个人都只能仰仗自己的鼻息而活。
赵珩就像一只狩猎前蛰伏着猛兽,在没有完全把握将猎物拢在自己身下的时候,他只会静静地待着,等待着一击致命的一天。
“殿下,好了。”裴朔雪胡乱涂了一气,也算是勉强将赵珩的伤口都涂上了,起身准备走。
“裴大人的伤……是否需要处理一下?”赵珩的目光游离在裴朔雪的脖子上,叫裴朔雪无形中觉得脖子一凉。
“不必了,已经结痂了,多谢殿下关怀。”裴朔雪疏离地说着客套话,刚想起身的姿势却被赵珩摁了回去。
裴朔雪总觉得他被鹰挠了全是因为面前这个人的授意,此时又看他不肯自己起身,火气更直往上冒,他刚想说些什么,脖颈上突地传来一阵刺痛,激得他皱了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赵珩居然将自己伤口上的痂抠了下来,血珠重新凝聚,浮在白皙的皮肤上。
赵珩学着裴朔雪的力度按了一下他的伤口,而后将沾了血的指尖抿在自己唇角,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一下,之后浅浅一笑:“味道不错。”
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嘴角的血迹还未被舔舐干净,留在唇角像是一颗红痣,完全长开的容颜俊美异常,尤其是那双凤眼微微眯起,像是夜半掏心而食的鬼怪,脸上带着奇异的餍足神情。
裴朔雪被他的神情晃了一下神,几乎觉得在自己面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赵珩的身上慢慢褪。去了“忍冬”的一切特质,与年幼那个乖巧又可人的小团子背道而驰。
赵珩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扔进裴朔雪的怀中,懒散道:“这下就需要止血了,自己涂些,别蹭到我账中的被子上。”
裴朔雪怔怔地接过瓶子,后知后觉地明白赵珩话中要自己在他的帐中留宿的意思,咬牙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赵珩胳膊上的药还没消解在肌理中,他敞着胳膊,蹬了靴子上。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兵书,倚靠在床头看:“太子殿下既然叫你来照顾本王的伤口,定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等夜间恐怕还要换两次药,裴大人就睡在外间守夜吧。”
“太子殿下只是让臣来处理殿下的伤口,并未让臣夜间侍奉。”裴朔雪并未碰赵珩扔过来的药瓶,将他放在赵珩床边的小几上,转身就走。
“裴大人!”赵珩叫住了他:“今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太子殿下非要裴大人照顾本王的伤势,大人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裴大人从本王帐子中出去容易,不过是一抬脚的事,可一旦出去了,明日本王和裴大人旧隙仍在的消息就会传到陛下耳中。太子新立,兄友弟恭,上下和睦最是重要。”
裴朔雪未停下步子,“呵”一声,道:“只要瑞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兄弟情深,自是不惧旁人怎么说的,臣还是……”
他话音未落,半开的帐门闪过一个人影,裴朔雪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也不知站在阴影处听了多少,此时低着头,一脸不知该不该说话的模样。
“什么事?”对上赵璜的身边的人,裴朔雪的神情温和了不少,赵珩见状,手中的书页被他无意识地折了一角。
“太子殿下问瑞王殿下的伤势如何,他说瑞王殿下伤得不轻,夜间恐怕离不了人,裴大人要是方便,帮着照看些,还有……”小太监顿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太子殿下说,裴大人的书讲得极好,可他总想着瑞王殿下在边关没有这么好的老师教,身为兄长颇为不安,因此拜托裴大人有空给瑞王殿下讲一讲书。”
要不是待在赵璜身边两年,任凭放在哪个皇子身上,裴朔雪都会觉得这是在嘲笑赵珩边关无人教养,可落在赵璜身上,裴朔雪知道他真的只是小太监表达的这个意思。
皇后看似温和,却是一把温柔刀,平时温和谦卑,可遇事也不怕不惧;章淼老谋深算,心思深沉,遇事看一步想十步,也不是个能轻易谈心说话的人。真不知赵璜是随了谁的性子,竟然真生得温和敦厚,没有半点作伪,因着这性子,裴朔雪没少在平都替他料理明枪暗箭,就连他的亲舅舅都说他:“我们章家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几辈子才修得你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圣人出来!”
这话本是章淼气急了骂赵璜的话,赵璜却天真地真以为章淼在夸他,自谦地拉着章淼说了半日的孔夫子才是世间圣人,自己不敢忝居圣人之列的话,气得章淼连饭都吃不下去。
若不是赵璜不只是个读圣贤书的呆子,他共情的能力让他格外能体贴百姓疾苦,宁愿被流寇伤着也要让百姓先走,几次赈灾也颇得民心,裴朔雪还真不看好他当这个储君。
在一张白纸上勾勒描绘容易,而改动一张沾满水彩的成画难,裴朔雪宁愿慢慢地教赵璜去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君主,教他如何御下和制衡,也不愿去教一个满腹心计的人去学纯良温善。
裴朔雪默默在心中念了三遍“这是自己选出的人,还能怎么着”,而后说了句无奈的话:“太子殿下怎么不让我连着瑞王殿下的书也顺便考上一遍。”
小太监闻言眼睛亮了一下,道:“裴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您怎么知道太子殿下也有此意?”
裴朔雪气得不想说话。
可明显,这位许久没有见赵璜,一腔兄长的责任无法安放的太子殿下还有话说,只不过这次是对着赵珩说的。
“瑞王殿下,太子殿下说,您有什么疑难尽可问裴大人,就当自己的老师请教,不用拘束。殿下还说,瑞王殿下先忍耐一番,他这些日子会向陛下求情,让您能早点回到平都……”
此时在裴朔雪的眼中,赵璜就像是一只小白兔,拿着干草一个劲儿朝赵珩逗弄,殊不知赵珩这只狼虎视眈眈地盯着是白兔的脖颈。
“我说过多次,别随意求情!”裴朔雪忍不住了,低吼道,全然忘了赵珩还在身后躺着,一时间帐中陷入寂静。
一声轻笑响起,赵珩卷着书敲了敲了手掌,嘴角抿起一点笑来:“裴大人说的对,本王在上阳过得很好,不劳皇兄费心了。”
“不过,还是多谢皇兄惦念,臣弟一定感激在心,时时感念,不敢有丝毫忘却。”赵珩的声音低沉悦耳,化开了一片夜色,却莫名透着危险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大白兔太子(费力将裴朔雪搬到赵珩面前):弟弟弟弟!这是我的老师,你要一起听课吗?
大灰狼赵珩听见的——……我的老师……(冷笑)
裴裴:看孩子真难,看两个孩子更难
第65章 玩尾巴
挂了半边的帘帐终于落下,掩下外头稀稀落落的人声。
或许是为了掩盖血腥味,帐子里点了些香,很淡地萦绕在鼻尖,闻着像是雨后的青草味,很是清爽。
隔着一张屏风,裴朔雪坐在外间的软塌上,看了屏风内还坐着的影子一眼——赵珩依旧拿着那本兵书,时不时地翻一页,看着没有立时入睡的打算。
裴朔雪却是有些疲乏了,赵焕为了避开上阳地界,这些天来几乎是日夜不歇,绕路赶到寒部后才歇了一。夜就被赵珩这处给勾了过来,裴朔雪的觉实在没有补足,此刻赵珩又不说话了,帐中静得很,裴朔雪不免泛上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