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114)
他重重叩首,想起临时在城西酒楼要的笔墨,草草一书,恐还未干。
【瑞王殿下,久违。臣柏崇拜叩再三。】
“爱卿求见何事?”
“臣昨日归家受袭,身受重伤。臣斗胆请陛下降罪中宫,究其杀臣欺君之过!”
【臣无能,虽已竭力全力将岑老将军从狱中救出,可未能挽留老将军性命,是臣之过也。】
“乾元二十三年,陛下与中宫微服广陵,曾遇大雪被困千恩寺,寺中有一富绅,未曾与陛下谋面。那富绅便是广陵柏家,与皇后娘娘一壁之隔的便是柏家柏重华夫人——便是臣母郑氏。”
【遥想乾元二十三年,广陵受灾,帝后微服私访困于广陵,又逢大雪,岑老将军前来救灾,广陵百姓由此受恩泽惠顾,臣亦然。
臣恰生于当年,臣母被困千恩寺中待产,大雪封山难行,难请医师,臣母产后出血,危在旦夕。岑老将军冒雪上山,领医官救治寺中贵人,一并救了臣母,臣方能诞世。】
赵焕身子一僵,半晌道:“柏重华?朕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柏重华为柏家嫡子,诗酒风。流,为人肆意,曾三上平都,一为少年时游,平都遇京中贵女,心慕之,二人情投意合,迫于贵女父母,未曾如愿。柏重华带贵女一路私奔至广陵,藏在其弟柏燕华外置宅院。贵女家一路追寻,其弟为兄四处奔走掩藏踪迹,哪怕贵女之家找到柏家长辈,柏燕华依旧咬定不言,方才能换得柏重华与那女子的半载安稳时光。”
“贵女家族无法,假意同意亲事,柏重华才带人出来,贵女带回待嫁,柏重华准备聘礼入都,却未曾得见此女一面,只留一裂镜。柏重华心灰意冷,酒楼买醉,是夜大雪,被人扔进雪中,险些冻死,是与他同上都的柏燕华彻夜寻找,将他从雪中拖了出来,再带他回广陵。这是柏重华第二次入都。”
赵焕呼吸渐深,紧紧盯着跪在地上人的样貌,忽地像是倦极了,道:“朕累了,你先回去吧。”
柏崇恍若未闻,继续道:“柏重华回广陵后消沉了一段时间,后家中为其娶妻郑氏。次年柏重华科举入仕,再入平都。殿试受陛下亲点榜眼,夜宴之上,觥筹之中,酒迷人眼,柏重华得见故人。”
“滚!朕让你滚!”
砚台飞过,柏崇额角鲜血横流。
“当晚柏重华误食海物,身死宫中。半年后,陛下与皇后娘娘微服私访,困于寺中。皇后娘娘于雪夜诞下一子。而因相公病死,避祸其间的郑氏也居于寺中,诞下一子。”
“雪灾之后,郑氏受惊乱语,柏燕华称其疯癫,囚郑氏于阁楼之上,对外称为夫人,郑氏其人与其子由此存活。”
【臣少时孤苦,臣母性情阴晴不定,久被臣父关于阁楼之上,久不见天日,甚于不识臣,不识臣父。母偶有清醒,言其与父当年种种,情深意切,恍若话中之人不是眼前之人。
此后臣父续弦,臣带母外住,母病情愈稳,未曾再犯,唯一喜多劝导臣读书,入都赶考,博取功名。可惜臣中榜之后,臣母深夜失足落水而亡,自此之后,臣无父无母,孑然一身。】
“当年贵女如今身居高位,感念柏燕华曾相助之恩,于铸铜之案中将涉案的柏燕华择出,动用私权,杀臣灭口。至此,为其欺君杀臣之罪缘由,恭请陛下圣查,以安社稷,以定民心。”
【臣仍感念家母郑氏予臣新生,只可惜臣愚钝,开化太晚,未曾尽孝于双亲榻前,今回念往昔,依旧悔恨不已。】
“朕最后问你一次,你如实回答,你,是郑氏之子,还是……”
话音未落,柏崇已深深叩拜,血顺眼流,满目模糊。
“臣万死不辞。”
【既独身,应守应允殿下之诺,为殿下最后一谋。】
“来人,拖下去。关刑部大牢,等候处置。”殿中甲胄应声而动。
血入耳中,模糊之中,柏崇听得赵焕的声音越来越远。
“封东宫,甲胄日夜看守,无朕旨意,不可出府。缴皇后金印,册宝,禁于殿中,不可与外通信。”
血痕拖拽,柏崇却笑了。
【愿殿下此后身如长风,扶摇而上,皆是坦途。】
【臣柏崇再三叩首】
殿前犀利言语如刀,书信温柔忆往如水,无人可辩其中真伪。
他也无需人辩其真伪。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表达出我想要的感觉,就是柏崇在殿前和给赵珩的书信内容双线了一下。
——
可能会有人想问柏崇和赵璜到底是不是被互换身份,这是一个发散的结果,你可以认为是,也可以认为不是。反正在皇上面前,绝对得是。
第93章 雪中跪
芳歇亭。
赵珩站在亭中,远远眺望着出城的两路人。
一路白幡开道,浩浩荡荡地百余人,一路却只有两个差役带着一个囚犯,三身黑色凸出在白色队伍之外,显得格外刺眼。
“殿下放心,一切我都打点好了。”赵惊鹤出现在他身后,道:“只是现在平都局势要靠殿下自己了,不过在殿下得偿所愿之前,我会在都中暗中辅佐殿下。”
“我怀疑过你的身份,可没敢确定,你真的是岑家人。”赵珩回头看她,刚入了冬,还未到冷的时候,赵惊鹤已经穿上厚厚的大氅,原本就苍白的脸色透出几分灰白,更显得她整个人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赵珩不动声色地微侧身子,替她挡住大半的风,道:“安南王也需多多保重身子,如今岑析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和他虽有多年来的情义,终究抵不上你们骨肉血亲来得宽慰。”
“多谢殿下关心。析儿去了北地其实还好,爷爷留下的底子还在,他会受些委屈,可也能熬得过去,倒是殿下的那位谋士……”赵惊鹤顿了下,道:“雄州苦寒,他在昭狱受刑不轻,不知能熬得过多久。”
“说来他之前好像是太子的人,也不知殿下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他反戈得如此彻底,替殿下咬死了太子。”赵惊鹤试探道:“只是如今太子还只是在禁足,不知是否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赵珩敢肯定,柏崇除了在殿前奏对,就只传信给过自己,天家颜面为重,即便赵焕传旨命赵璜禁足府中,也不会在旨意上写明原因。如今除了他和赵焕,竟无人知晓东宫幽闭的真正原因。
赵珩不是没有听出赵惊鹤言语中的试探之意,只是赵焕既然没有立时处死柏崇,想必还是对他的说辞信了几分,即便不能再认回他,也没有朝夕相处的情分,可还是不忍要了他的性命。
柏崇想必也料到了这点,因此在赵焕面前的言辞都留有余地,这才捡了一条命,只是流放雄州,永不可回都。
这一桩隐秘的皇家之事是柏崇活下来地立身之本,赵珩自然不会随意宣扬。
“雄州地处西南,倒是离王爷的安南封地近些,还望王爷垂怜,稍稍照顾些。”赵珩淡淡道:“至于太子,柏崇既然已经有了着落,太子的结果也不远了,想必就在这几日。安南王尽可放心,太子不会再有机会染指储君之位。”
赵惊鹤闻言点点头,道:“既是殿下的左膀右臂,我自当多加照顾,只是殿下知道,我如今的身份还是不宜在明面上太过明显,还请殿下见谅。”
“殿下有鸿鹄之志,作为臣子深感宽慰,只是殿下应当知道,太子一直能在储君之位稳坐多年,不仅是因为宫中皇后,也不仅是章家在朝中的势力,更为重要的,是辅帝阁。”
赵惊鹤仔细留意着赵珩的脸色,见他眉心微动,便知自己所料不错,稍稍软了语气迂回道:“如今黎国建成不过百年之久,太子当年想要清除积弊,收归各属地的兵权,减少世家承袭的权力都难上加难,更何况辅帝阁这样曾在始帝征战四方时献策谋划,又加上神谕之说,更是难以撼动。殿下若是只除太子,不除辅帝阁,恐怕就算太子犯了天大的错,陛下看在辅帝阁的面子上,也会斟酌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