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93)
“水——”
半梦半醒间,白歌干哑着嗓子轻唤了两声。
只是她因为虚弱无力声音很小,在外面值夜的翠衣被谢尘敲得昏睡的正香,完全没反应。
嗓子里干涸的感觉让白歌轻轻咳了两声。
谢尘皱着眉,后悔自己刚才的力道重了,竟让那丫鬟睡得那么熟。
见半天没有丫鬟应,听白歌的声音似乎也没完全醒,他放轻脚步走到了火炉上提起水壶,兑了碗温水。
端着水走到床前,果然那姑娘还在闭着眼在睡梦中。
谢尘落下半颗心,将她扶起来一点,水碗的碗沿递到她唇边。
然后,她看着她启开略有些苍白的唇,喝了两口。
接着,她睁开了眼。
谢尘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强自按住端着水碗的手别发抖。
他看着她眼睛里带着些许雾气的茫然。
片刻后她清醒过来,静静的看着他,那双眸子仿佛蕴满了月华,清泠泠的望过来。
谢尘觉得自己的脸皮开始有些发热。
轻咳了一声,他低声道:“我来看看你。”
白歌使了点力气坐起身,接过谢尘手上的水碗,自己喝了起来。
将空了的碗随手放在床头前的小几上,她看着他,神色清明,毫无波澜的道:“看过了。”
谢尘忽然一噎,心里难受的紧。
“那你接着睡吧,好好休养,刘院使说你这次腑脏都受了震伤,又小产伤了元气,不好好调养容易落下病根,而且现在还是正月,最是容易受寒——”
他忽然变的有些絮絮叨叨的,神情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只是顶着那张清贵绝尘的脸,嘴里却胡乱说着的都是刘院使叮嘱他的话。
“好,我知道了。”
白歌语气淡淡的打断他的话。
谢尘语气忽的一滞。
屋中顿时静了下来,甚至能听见翠衣昏睡时轻微的呼噜声。
这种沉默中暗藏着些许难堪的气氛中,白歌重新躺了下去。
她没有再理会谢尘的意思,闭上了眼睛。
谢尘站在床榻边,看着她视自己如无物一般的闭上了眼,顿时更堵得慌,只觉得内腑都跟着隐隐作痛,压了一天的伤势似乎又复发了。
他也没走,就杵在床榻边一动不动,好似一座雕塑。
许久过后,白歌终于有些沉不住的烦躁。
“你怎么还不走。”
白歌闭着眼睛道,声音因体弱发虚,语气却不虚。
“你的丫鬟被我打昏过去了,等你睡了我再走。”谢尘低声道,他被着月光站在床前,看不清那发白的脸色。
白歌皱眉睁开眼,一字一句道:“你在这里,我会心烦,睡不着的。”
谢尘看着她纤长睫毛下的眼眸里的认真,袖子下的手颤了颤。
他撩起袍子半跪在她的脚踏上,与侧躺着的她平视。
“那我做什么你不会心烦?”
声音低的好像呢喃。
白歌看着他,眼中带了点嘲讽:“放了裴桓。”
谢尘沉默了一瞬,道:“好。”
白歌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答应下来。
“我想离开谢府。”她试探着说道。
“不行。”
这一次,谢尘连思索都没有,拒绝的无比干脆。
白歌眼中的光暗了些,果然,这才是她认识的谢尘。
谢尘伸手捋了捋她落在唇边的发丝,声音是带着些许暗哑的轻柔:“除了这个,你说什么我都可以应你。”
白歌扯了扯唇角,没有理他。
她听他轻声叹息着,好似有多少辛酸似的。
“茵茵,你走不了的,你能去哪呢?”
“去找裴桓吗?以你的性子,你不会想拖累他。”
白歌闭上眼睛咬着唇瓣,鼻子发酸,心里止不住的冷。
眼前这个男人就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恶鬼,总能轻易的戳到她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将她最痛楚的地方一点点揭开。
“茵茵,你不能离开,不仅如此,我还要你做我的妻子。”
他用指腹将她被咬的殷红的唇瓣拯救出来。
“你我生同衾,死同穴,将来供香火的排位也要摆在一处的。”
白歌听得头皮发麻,她睁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你要娶我?”
谢尘望着她的眼睛却似带着些温柔的笑意:“是。”
白歌想起那日去探望戚白玉时,她如疯魔般撕心裂肺的吼叫
“可是我不想做继室,我在戚白玉死后给她的排位磕头,我觉得恶心。”
她看着谢尘的眼中带着讥讽,嘴角忽然牵出一丝冷笑。
“我让你把戚白玉休了娶我,也行吗?”
谢尘看着她含着讥讽的眸子,用手将它遮住,这样的眼神每每总能他心焦。
白歌被他的手遮住眼睛,只能听见他低沉柔和的声音。
“好。”
她愣了一下,伸手把谢尘的手拽下来:“你在说笑?”
谢尘依旧温和的看着她:“我说了,除了离开,我什么都可以应你。”
白歌怔怔的看着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荒谬大胆的念头。
在这念头浮上来的一瞬间,她觉得有些厌恶自己。
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变得如此恶毒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
心中的念头疯狂涌动, 那种含着恶意和报复的情绪,有种突如此来的刺激感,令她感觉舌根发麻, 兴奋的牙关都跟着颤抖。
她一动不动的盯着谢尘,那向来清透的眸子里带了些紧张。
“我想——”
说了一半,她忽然又停了下来,似乎有些挣扎。
脑海中闪过一张张脸, 戚国公对自己的威逼, 父亲戚三爷扬下来的一巴掌, 苏姨娘的表面功夫, 还有戚白玉, 还有薛氏。
还有眼前的谢尘。
这些人,每一个都是让她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心中的强烈的不甘战胜了那一丝挣扎的脆弱。
她看着谢尘,勾着唇角一鼓作气道:“如果我想让戚国公府失势,想让戚国公和我父亲失去他们最喜欢的, 权力。”
说着,白歌极难得的主动握住谢尘的手,柔嫩的手指穿过男人修长手指的缝隙, 十指相扣之时,她声音又轻又软。
“你能做到么?”
鹬蚌相争, 两败俱伤, 你也愿意吗?
谢尘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有些想笑, 却又舌尖发苦笑不出来。
在他面前, 她就像一汪清水, 一眼就能见底, 所有的心机和欲望都袒露无疑。
几乎是在明晃晃的告诉他, 她不仅不想戚国公府好过,也不想自己好过。
可是,就是这样,他依旧觉得这姑娘可爱的紧。
真就像是中了降头一样。
他将掌中的手握的紧了些,那柔软滑腻的手此时因紧张渗出了些许细汗。
白歌看着他举起自己的手,微微低头用唇在手背上触了一下。
柔软温凉的触感传来,她听见他低声道:“只要茵茵想,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
正月二十二,从前夜里就飘了小雪,很快在地上覆了薄薄的一层银白。
白歌裹着雪白的狐裘大氅,面无表情的站在谢尘身边,看着韶音阁院中央的和尚们围着灵台诵经超度。
那灵台上摆放着一个青瓷罐。
本朝丧葬之仪极有讲究,不说未出生的婴孩,就是两三岁的孩子夭折后都不会办葬礼,更不允许入祖坟。
只因风水学说上有讲究,夭折的孩子阴气重,办葬礼容易找来邪祟。
谢尘便寻了法华寺的高僧在头七这天做一场超度法事,为这孩子诵经祈福,之后灵骨也会送到法华寺的灵骨塔中,享世代供养。
谢尘本想着白歌还未出月子,见不了风,亦是怕她伤心,准备把法事放到佛寺里办。
但白歌听了却坚持要在韶音阁办。
谢尘拗不过她,也只好答应下来。
白歌看着那灵台上的小小瓷罐被白须老僧收进檀木盒子里,衣袖中的手紧攥起来,唇也被咬的发白。